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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焉識聽見小姑娘叫婉喻恩奶,又聽見婉喻對小姑娘說話時,把丹珏稱爲“小嬢孃”,一時間陸家三代人都在他面前了。她們都將就着小姑娘在說話,都是一口孩提語言,問小姑娘託兒所裏喫的、玩的、午睡,某某老師,某某小朋友,某某玩具。婉喻對託兒所的一切跟小姑娘一樣熟悉。他們走進一家點心店,非常實惠的那種鄰里點心店,把陸焉識這個父親和祖父撇在了門外。
從窗子看進去,婉喻和小姑娘坐了下來,跟另外一對年輕男女拼用一個小圓桌。陸焉識移動一下,爲了尋找視野外面的丹珏。
丹珏被他找到了,此刻正站在十七八個人的隊伍裏,手上拿着幾張小鈔。一排木頭牆壁上打出一個個洞,每個洞口排一條隊伍。丹珏的位置靠近門口,正給了她父親一個側面。她的天然捲髮是她父親的,高高的個頭也是他父親的。她短髮齊耳,身上的黑呢子短大衣不男不女,唯有一根絲巾警告人們,別把她性別弄錯。丹珏遠不是科教片裏那個半透明的白衣仙子。他見她排到了木頭牆上的洞口,跟裏面的人說了兩句話。說話的過程,她臉上閃過了婉喻的神情。不,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婉喻。
丹珏把一摞熱氣騰騰的籠屜端向婉喻那個桌,然後拖來一個凳子,彆彆扭扭地坐下來。接下去,陸家三代女子跟兩個陌生年輕男女喫起團圓飯來。他和自己的家庭明處、暗處地共存,他不介意永遠就這樣參與她們的生活,暗暗地做這個家庭的一分子。
他原先的計劃在陸家三代女子的晚餐畫面前顯得太怪誕太誇張了。在這幅圖景中跳出個他來是對她們生活的最大損害。假如他跟婉喻見了面,喫了西餐喝了紅酒(還要害婉喻破費),他把掏心窩的話也掏出來了,然後對婉喻說,我把我自己交給你,你就扭送我去公安局吧。婉喻會怎麼樣?那一齣戲和眼前這個溫情平實的圖景太不沾邊了。再說,他把最大難題推給了婉喻,逼婉喻殘酷,而婉喻之所以成爲婉喻,是她沒有一絲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