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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子上擱了十多個麻袋,從輪廓一點看不出裏面裝的是人是獸。吆喝的人說要買就論斤兩,一角錢買一斤日本婆子,大肉也沒這麼便宜。斤兩是預先約好的,最重的一個口袋也不過七十斤。穿黑制服的縣保安團派了一個班維持秩序和買賣公道。小學校操場上從一早就擠滿了老鄉,不少光棍都是看得起買不起。七十斤的日本婆也要七塊大洋,有七塊大洋的光棍,就娶得起中國媳婦了,好好地弄個女鬼子回家幹什麼
清早下了第一場雪,通向安平鎮的大路小道已經給踏黑了。還有人陸續趕到,若是三五成羣的小夥子,仗人多勢衆敢把臉皮一厚,大聲問:“買得不合適,保換不?”回答一律是:“不換!”“花那一大把銀子,買個不適合的咋辦?”人羣中會有條嗓門喊:“有啥不適合啊?燈一黑,全一樣!”或者:“合不合適的,狗皮襪子——反正一樣!”人們就笑。
笑聲大了,也挺嚇人的,最靠臺子邊沿的麻袋們蠕動了幾下。
前天保安團跟一夥鬍子接上了火,鬍子給打死幾個,大部分跑了,扔下十多個日本黃花閨女。被逮住的一個腿掛彩的鬍子招供說,他們這回沒有爲非作歹,不過是打了千把個逃難的小日本,——多少年前學生們不是說“抗日不分先後”嗎?鬍子們的勝利果實是鬍子頭目兜裏半兜子的金首飾,都是從小日本屍首上摘的。後來他們子彈打光了,就把剩下的八九百小日本放生了。保安團拿這些十六七歲的女鬼子不知該怎麼發落,她們個個餓得只剩一張皮一副骨架,加上一雙張着無數血口子的腳。保安團沒閒錢餘糧養活她們,昨天通知了各村保甲長,讓老鄉們買回去,好歹能推推磨。一條驢也不止七塊大洋。
保安團的人不耐煩地喊道:買晚了,該買個凍死的回家了
學校門口的人羣動了動,把三個人讓進來。他們是一對老夫婦和一個年輕男子。認識他們的人和旁邊的同伴說:“張站長兩口子來了!他家二孩也來了!”張站長是火車站的站長。火車站連職工帶站警帶站長一共就一個人。小火車是勃利到牡丹江鐵路上的一條支線,在安平鎮只停靠一分鐘。張站長一身綠制服在一片黑襖子裏很出衆。人們知道張站長用火車投機倒把,靠火車停靠的一分鐘又是上貨又是下貨,不時還塞上個把沒票的人,因此他家底不薄,買分量最重的日本婆也不在話下。站長媳婦矮矮小小地跟在站長身後,不時停下,朝落在五步遠的二孩跺跺小腳。張站長只管這個兒子叫二孩,可誰也沒見過他家的大孩。
張站長和二孩媽走到臺子下,朝十多個麻袋看看,叫保安團的老總幫個忙。他們指着中間一個麻袋說:“給這個扶直了,讓我看看。”
保安團的班長說:“扶不直,你沒看麻袋不夠大嗎?”他見二孩媽還要囉嗦,便說,“別耍奸了,你不是就想看看她多高嗎?告訴你們實話,能夠上你家鍋臺刷碗!”
天又開始飄雪花。人們看見二孩媽跟二孩說了句什麼,二孩把臉一別。人羣裏有和二孩熟識的小夥子這時吆喝起來:“二孩你不是有媳婦嗎?給咱省着吧!”
二孩對這句話連眼睫毛都不抖一下。二孩非常沉得住氣,不愛聽的話全聽不見,實在把他惹急了,他也可以很驢。二孩長了一雙駱駝眼睛,對什麼都半睜半閉,就是偶然說話,嘴脣也不張開。這時他扛着寬大的肩膀跟上來,嘴脣不動地說:“挑個口袋好的,回家還能盛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