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二孩,快叫她起來呀!”
二孩對縮坐在口袋裏的小人兒說:“起來吧。”他對母親發怨說,“看你跟我爸辦的這事!還不定活不活得了呢!”
這也正是二孩媽擔心的。萬一一個小日本死在家裏,不知會落個什麼後果,蝕本不說,跟外人講清楚恐怕都費事。
二孩媽把兩隻手伸出去,好像也不太明白這手伸出去要幹嗎。她一硬頭皮,抓住了小人兒的兩隻胳膊。她事先告訴自己這是個七分鬼三分人的東西,但手抓到那一雙胳膊上,還是毛骨悚然了一下:那完全是兩根骨棒子。她把小人兒拽起來,剛一撒手,她又跌回去了。保安團擔保個個都全須全尾,怎麼讓張家攤上個殘廢?一定是腿上捱了子彈,打斷了骨頭。她站不直。
兩人把她抱到炕上,小人兒仍然躇着兩條腿。二孩媽把她褲腿抹到腿根,沒見任何槍傷。二孩媽這才意識到,血都是經血。二孩媽踏實了,至少這小人兒是個女的。
“去,拿點熱水來給她喝,看能不能好些。”二孩很快把一碗茶遞到母親手裏。二孩媽動作中的懼怕和嫌棄已經蕩然無存,把小人兒的上身放在自己盤起的雙腿上,將茶水慢慢往她嘴裏喂。大部分茶從嘴角流出來,把一邊腮幫上的泥疙疤潤溼了,糊了二孩媽一手。她叫兒子趕緊去打盆水,拿條手巾。二孩把炕頭溫着的一鐵壺水倒出半盆,又摘下臉盆架上的手巾。
茶喂下去,二孩媽溼了手巾,一點點擦着那臉上的泥。她太懂得這把戲:日本剛佔東三省的時候,有時一車皮日本兵到鎮北邊的銅礦去,鎮裏年輕姑娘的母親們就往女兒臉上抹煤灰抹河泥。
漸漸擦洗出來的皮肉非常細嫩,兩耳下面還有一層茸茸的胎毛。一盆水成了泥湯,臉大致能看出模樣了,要是胖起來,這臉是不難看的。
二孩在一邊看着母親洗泥蘿蔔似的把一個臉蛋洗出來:兩道寬寬的眉,一個鼓鼓的鼻子。因爲太瘦,這臉看起來有點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