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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二孩媽在堂屋叫:“二孩!二孩呀!”
他坐在炕上,一鍋煙都快抽完了。母親的臉貼在玻璃上,手指敲了敲。
母親說:“你倆過來呀!”她倒是喜洋洋的。
二孩根本聽不見她。母親這才推開門。她兒子不搭腔她是習慣的,但是往兒子屋裏看了一眼,也明白事情麻煩了。她和二孩爹的意思已經跟小環說了又說:只是買個日本婆來生孩子,生完了就打發她走。母親說她明後天跟兒子一塊去接媳婦,把她好好哄哄,能哄回來的。眼下二孩先把口袋解開,把人放出來。
二孩半閉着眼,看了一眼母親,慢慢站起來,嘴裏嘟噥:“你和我爸幹啥呢?不會解口袋嗎?”
母親也不頂他:以後又不是我和你爸跟她生孩子。二孩媽瞭解兒子,二孩行動上都是順從的,嘴巴不太孝敬而已,他已經站起身跟母親走了,嘴裏卻還擡槓。二孩從小到大沒有做過一件嘴上順從而行動上逆反的事。買日本婆子給張家接香火這件事他從頭到尾頂撞父母,但行動還是恭順孝敬。
二孩和母親穿過雪已積得很厚的院子,進了屋。張站長去了車站,下午兩點有一趟不停的貨車過站,他得給信號。
堂屋非常暖和,母親去鍋爐房添了煤,炕道直過熱風。口袋裏的人形縮成一球,一動不動。二孩明白,母親叫他來解開口袋多少有一點“揭蓋頭”的意思。另外,母親也不敢自己上手,誰知從口袋裏放出個什麼來。小日本現在是投降了,但人們對他們免不了還是有那麼一點怕。別說過去他們是凶神惡煞、殺人放火的佔領軍,光是個陌生的外國人也夠可怕的。二孩覺得自己的心也咚咚地擂大鼓。
當二孩和二孩媽看見一個抱膝而坐的小人兒時,兩人全呆了。這個小人兒剃着一寸長的頭,光看頭髮和二孩還是哥兒倆,脖子只有一把細,臉上結滿泥疙疤。二孩媽看見小人兒的兩條腿穿着半截褲,褲腳剛打到膝蓋,腿上全是血跡,剛剛乾涸。小人兒看看二孩媽,二孩媽給她那一眼看得心裏不得勁,手腳都軟了。她對二孩說:“還不趕緊叫她起來!”
二孩愣愣的,眼睛這會兒全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