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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票的人說他沒什麼印象,昨天遊客多少?連外國人都有五六個。
張儉和小環沿着山上那條小道彎彎曲曲地上下好幾圈,碰到修剪花木的、掃地的、背冰棍箱叫賣的,誰都對他們打聽的這個和“中國女同志不同”的女人搖頭。
伸到江水裏的礁石被江潮淹沒了大半。船隻“嗚嗚”地在江上的霧裏過往。張儉真覺得多鶴死了,是他下手殺的。在兩個愛人中間選擇一個,他只能這麼幹。
他們找了一整天。不能一直不顧飢渴地找下去。也不能一直把孩子們託給居委會照顧。張儉和小環坐九點的慢車往南去,他見小環閉着眼靠在椅背上,以爲她是在補值班欠缺的覺,但她突然一聳肩,抽風似的,把眼睛睜得雪亮,一看見對面坐的張儉,再靠回去,閉上眼。似乎她有了什麼新點子,但發現對面這個人不值得她信賴,欲說還休了。
接下去的幾天,張儉慢慢知道小環的新點子是什麼。她去周圍市、縣收容站,查了被收容的人,但沒找到多鶴。沒有多鶴,小環只得請假照顧兩個半歲的男孩和上學的丫頭。大孩二孩不習慣小環:小環一天給他們換兩次尿布,而多鶴至少換六次。也因爲小環不勤洗尿布,尿布沒有足夠時間晾曬,他們得忍受半溼的尿布,不久,就開始忍受奇癢的尿疹。丫頭也退出了兒童合唱團,每天一放學就跑步回家,屁股上的鐵皮文具盒叮叮噹噹響一路。她得幫忙洗菜淘米。因爲小環下午帶着弟弟去鄰居家串門;教鄰居大嫂大妹子怎麼包豆餡山羊、豆餡刺蝟。反正小環嘴裏胡扯慣了,人們也不拿“我妹子跟人私奔了”這種有關多鶴下落的話當真。
才十來天,一向乾淨得閃着青藍光澤的水泥地上蒙上一層油污。小環包餃子在過道剁肉餡,濺了一地肥肉她也不好好清掃。喫飯的時候她總是頭一個坐下,等其他人跟着坐下了,她會想起菜還沒端上來。菜端上來了,她又忘了給每個人擺筷子。並且她幹活總是扯着嗓子罵人:賣菜的把泥當菜賣,害得她一通好洗,米店黑心爛肺,肯定往米里摻沙,害得她好揀。不然就是:張儉,醬油沒了,給我跑一趟打點醬油!丫頭懶得骨頭縫生蛆,讓你洗一盆尿布你給我這兒泡着泡一天
原本小環在旅店的工作就是臨時工,半個月不去上班,警告就來了。小環不能撇下兩個半歲的孩子,只能忍痛把一份好不容易可心的工作辭去。有一天張儉打了一盆水,坐在牀邊上,用肥皂搓洗他的腳。小環坐下來,看着他一雙腳心事重重地翻攪着讓肥皂弄得灰白的水。
“多鶴離開有二十天了吧?”小環說。
“二十一天。”張儉說。
小環摸摸他的腦袋。她不願說這樣用肥皂洗腳是多鶴強制的。張儉從來沒有認真抵抗過多鶴的強制。誰會抵抗呢?多鶴的強制是她不做聲地邁着小碎步端來一盆熱水,擱在你腳邊,再擱一塊肥皂。她會半蹲半跪地脫下你的襪子。她埋下頭試探水溫時,誰都會投降。二十一天沒有她,洗腳還按她的方式洗。得再需要多久,小環能把張儉徹底收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