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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已經是小學一年級學生。她在學校左一個“氣下”右一個“氣下”,太可怕了。但丫頭拒絕他的教誨,過一會兒又說:“‘氣下’到咱家,小姨不認識咱家的樓。”
“‘氣下’是火車!會說中國話不會?!”張儉的嗓門突然壓過了滑稽戲演員的調笑,把四周嚼豆腐乾的遊客全吼乖了,靜靜聽張儉說,“火——車!什麼姥姥的‘氣下’?火車!給我念三遍!”
丫頭看着他,眼睛圓起來,眼光強烈起來。
“好好說中國話!”張儉說。一車廂人都給他訓進去了。他的眼淚使他感到鼻腔腫大,腦子酸脹。他可不要聽到丫頭一口一個“氣下”,他對多鶴的記憶可就沒指望褪去了。
丫頭還看着他。他看出她那飽滿嫩紅的嘴脣裏面,關閉了上百個“氣下”。她的眼睛是他的,但眼光不是。是多鶴的?他好像從來沒注意多鶴有什麼樣的眼光。一個哆嗦,他突然明白了。她的眼光是她外公,或許祖外公,也或許舅舅、祖舅舅的,是帶着英氣和殺機的那個遙遠血緣的。
張儉把眼睛避開。多鶴的影子永遠也清除不掉了。他父母花七塊大洋,以爲只買一副生兒育女的肚囊。有那麼簡單?實在太愚蠢了。
多鶴走失了。這是一句現成的理由。一半真實。一小半真實。一小半……
張儉對丫頭、小環鐵嘴鋼牙地咬死這句只有一點兒真實的話:多鶴自己要下到江裏那塊大礁石上去——很多人都下去啊——然後就走失了。丫頭聽了這話,把自己哭睡着了。七歲的孩子對所有事情都抱絕對希望:人民警察過幾天會把小姨找回來。爸爸、媽媽也會把小姨找回來。小姨自己會去找人民警察。對七歲的一顆心靈,天下處處是希望。所以丫頭早上起牀,還會照樣刷牙、洗臉、喫早飯、上學。至少從表面上是看不出她對“小姨走失”這件事有什麼懷疑。
小環是昨天半夜下班的。她一回家見到張儉抱着哭鬧的大孩在屋裏瞎串,就明白了一大半。她上去抱過孩子,對他“呸”了一下。他問什麼意思,她說他到底幹成缺德事了。早晨丫頭上學離了家,小環叫張儉給工段打電話,告一天假。
“組長有多少事?告不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