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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鶴叫了他一聲。多鶴叫他很特別:二河。她十多年前就這麼叫,餓亥、餓孩、二河。小環糾正過她多次,後來笑道:二河就二河吧。她擔心自己叫不準,所以儘量少叫,叫了,就證明她迫不得已,急眼了。
他一攤泥地靠在那裏,眉毛上面一大摞褶。
“我累死了。”他說。
她受了驚嚇那樣看着他。他受過刑?他受了什麼樣的懲罰?他眼睛裏有那麼多疼痛。這時門鎖開了,小環進來,帶回從食堂買的三合面饅頭和粥。在食堂工作除了打飯分量不虧,什麼姥姥的好處也沒有。小環牢騷沖天:這他孃的炒茄子還叫炒茄子?個個茄子都他媽懷孕八個月,一包籽兒!小環老樣子,刻薄越來越辦不下去的大食堂。好像什麼都沒變。張儉直接回到大屋,又去睡了。
又過一個禮拜,張儉還是大睡特睡,似乎要把他跟多鶴幽會耗掉的精神、體力好好地睡回來。他偶然跟多鶴說話,就是大孩真能喫,五歲能喫兩個二兩的饅頭!要不就是:二孩又往樓下尿尿了?樓下剛纔有人罵呢!或者:我的工作服不用熨!廠裏哪兒都爬哪兒都坐,一會兒就沒樣了
多鶴總是看着他。他從來是裝糊塗,假裝沒看懂她目光裏有那麼多話:你打算怎麼辦?你不是說過你愛我嗎?你把我的心領出去,你倒回來了,可我的心野了,這麼小的地方關不住它了
他再也不給她約會的暗示。她跟他打暗號,他也裝看不見。她打暗號是要他跟她面對面地給她一句明白話:廠裏究竟把他怎樣了?小環是不是知道了?他們從此就這樣,回到半生不熟、不明不白的關係裏去
這個春天來得早,礦石場四周都綠了。多鶴坐在一大羣吵鬧的家屬中間,聽她們給她保媒,聽她們向她打聽保養皮膚的祕密。多鶴總是在她們的話講完半天,才大致明白她們在講什麼。等她大致明白某個女人在講臉上搽的粉時,那女人已經上來了。等她明白那女人往她跟前走是什麼意思時,已經晚了,那女人伸了一根手指在她臉上抹了一下,然後看看自己指尖。多鶴這才明白,一幫女人打賭,說朱多鶴搽了粉,所以伸手抹一下,看看能不能抹下一點白。
多鶴愣愣地看着這一羣三十多歲的女人。
家屬們都斥責那個伸手的女人。不是真斥責,護短地玩笑地說她見人老實就動手動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