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的拉丁文老師寫了一封信給我。父親將一頁摺疊的紙遞給他的緊鄰座位。
信箋無聲息無情緒地傳過一隻隻手,如同傳一隻胡椒瓶。這個家庭把流露某類情緒,如幸災樂禍,好事多嘴看成失體面和不雅緻。信傳到克里斯手中,父親說:我允許你讀一讀。
克里斯緊抿嘴脣,將信箋拈起,並沒有展開它就仔細擱進衣袋。他懂得這樣的信在此場合閱讀是失體統、無風度的,是邀請所有人貶低你的尊嚴。他的不理會或許會激怒父親,然而不要自尊的投降會更大程度地激怒父親。果然,克里斯冷靜而自持的一系列動作使父親的面部表情柔和了。在父親眼中,詩人形於色的喜怒和軍人的不動聲色都是高貴的,是人格的詩。
克里斯以他的氣質獲得了父親的原諒。
一剎那間,父親在這少年身上看到了理想,看到一個失敗沙場卻不失氣節的克里斯。
他卻不知道這少年被這番自制力的表演弄得精疲力盡。
誰都不能想象克里斯的柔弱程度。那柔弱使他永遠艾怨世上沒有足夠的母性。
六十歲的一天,克里斯想起他十二歲的一個瞬間。唐人區一條窄巷中,他看見了一箇中國妓女。幽黑的窗格內,她完美如一尊女神胸像。她紅色衣裳臨界她身後的黑暗,她若往後靠那麼一丁點,似乎就會與黑暗融合。她微笑得那麼無意義,卻那麼誠意和溫暖,母性和娼妓就那樣共存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