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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東方女人每個舉止都使他出其不意,她就是他心目中魔一般的東方,東方產生的古老的母性的意義在這女人身上如此血淋淋地鮮活,這個東方女人把他征服了。這是他的家族可恥的一員。他們那種征服者的高貴使他們根本無法想象克里斯每天如何活在如此魔幻中,一個有關拯救與解放的童話中。家族的天性緘默使他倖免於被盤問。但在獨自騎馬,捧一本詩,無目的地逛在天與地之間時,他發現自己用很少的幾個字眼,用錯誤的句法在獨自,這是他在和心裏的女人交談。他爲這語言感動,因爲它天真純樸得如同鳥獸的語言,如先民的符號語言。亞當和夏娃的語言一定如此純樸,如此地在極度的貧乏中藏着最大豐富。
他毫不猶豫地判斷這便是愛情了。因爲有這麼多痛苦:世上所有詩中的愛都不是爲了幸福,而是爲了痛苦。痛苦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比幸福顯得新奇得多,也浪漫得多。
一個人十四歲時所具備的愛的能量該是多他成年的很多倍。多數人在十四歲的愛情被父母、被家庭、被自己扼殺後又被狠狠嘲笑了。假如人類把十四歲的愛當真,假如人類容忍十四歲的人去愛和實現愛,人類永遠不會世故起來。
克里斯一聲不響地瘋狂,他全身投入了那個騎士角色:去披荊斬棘、去跨越千山萬水、去拯救。這番身心投入使克里斯疏忽功課,冒犯傭人,使餐桌上素有的寧靜在四月的這個晚上有了浮動。
前天晚上,你去了哪裏?父親向克里斯投來多年來的第一瞥關注目光。
克里斯咀嚼着牛肉,然後不慌不忙地吞嚥,用雪白的餐巾捺一下嘴脣。補拉丁文課了。他看着父親說。
過了五分鐘,父親說,好的,你不懂英文。他改用德語:前天晚上你去了哪裏?
克里斯沉住氣,希望在把食物嚥下去之前,能想出答對。再重複一遍謊言是愚蠢的,父親輕蔑把同一句謊講兩遍的人。一個人意識到自己露了馬腳,卻固執地撒同樣低級的謊,就是個失敗的小丑。
克里斯無以答對,放棄了和父親的目光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