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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十七歲的一個早晨,這個深深的微笑突然又回來,他心裏一震:原來是這樣。那時的他在一艘遠洋輪上,已懂得了許許多多令人無望的事,也就是說他成熟了。人成熟的標誌是對無望之事的認可。就在那個風華正茂的十七歲的早晨,克里斯懂得了扶桑這一刻的深深微笑。
她的確是笑給她自己的。
在這一笑之前,她說:我是賊。我跟你們走。我偷了首飾。她沒料到自己會說這幾句話。在她那樣笑的時候,她明白了自己是什麼。她明白了自己那個在苦難中偷歡的天性。
或許早在她恢復原形一般穿上紅衫子那天,那念頭便進入了她:克里斯和所有男人一樣,親近的是穿紅衫子的她。那血污和破舊的紅色綾羅是她的原本,已成了她的肌膚。那罪一般的深紅是她本性的表徵。沒了它,她的形狀和色彩就流失了,化成了烏有。
克里斯在十七歲這個早晨想起他第一次進入那潔白房間,看見一個穿僧侶的白麻布袍的女子倚在牀頭,向他微笑,他沒有走近她。陌生和空曠就在幾步距離中。他坐在牆角落的椅子上,拼命告訴自己:這女人是扶桑,是個像誘惑本身一樣美的東方妓女。可是不靈,他對她鬼迷心竅般的感覺不在了。
她似乎也發現了她的變化。她拆散整齊的辮子,手指懶懶地繞着髮梢。
他沒一點走近她的慾望。他依舊是喜愛她的,但距離在這樣的喜愛中顯得必要和得體。
白麻布袍的粗糙和樸素使一種可能性從她身上顯露出來,那就是她作一個極平凡的、黯淡如他母親一樣的女人的可能性。白麻布給了她一種規範,抹去一切魔一般的東方痕跡。
她的微笑也失去意味了。在她對一切痛楚和罪孽全身心接受時,她溫暖的笑是那樣的安慰,人在這笑中感到羞愧,同時明白自己被寬恕了。而在寬鬆無形的白麻布裏,那笑是舒適,無所用心,僅僅是微笑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