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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疫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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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對餘老頭早防了一手,因此在他抗命時馬上制住了他。餘老頭給八條粗壯的胳膊降住,帶一頭一臉的白麪粉破口大罵。他罵告發萍子的人“鱉日的”,他跳着兩隻裹一層面粉的腳,喊道:“別拉我,我非踹淌你腸子——你個告密漢奸!”
制伏餘老頭的人手顯得不夠用了,好在萍子眼下已被拖到了大門口。她在那獨扇的門前向餘老頭轉過身。餘老頭的掙扎靜止下來,他看見萍子的五花大綁在她胸前勒出個十字叉,他爲她買的淺花小褂撕爛了,兩個乳房流淚似的乳汁淋漓。他跟她之間隔着兩步遠,他既沒有看見塌陷的鼻樑也沒看見她盛麗的面色有何異常。
就在萍子給人塞出門時,穗子恰要進門。她趁着混亂揪了一下萍子飛散如小鬼的黑髮。她發現傳說一點也不可靠,萍子的頭髮是扒根的野草,根生得那麼有力,休想拔下一根來。
那輛卡車上還有另外七八個五花大綁的人,他們也沒有明顯的塌鼻樑和古怪手指。正在貼大字報和演說的人們都靜下來,眼和嘴全張着。這是些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的表情似乎是一種覺悟:原來世上是有一個真正恐怖的去處。
卡車載着麻風嫌疑者和萍子兒子的號哭啓動了。人們一看差不多了,就放開了餘老頭。好在餘老頭沒有做出那種很難看的電影畫面:跟在遠去的車後面跌跌撞撞地跑啊跑。
他喃喃地說:“好歹把孩子給我留下……”
沒人聽見他這句話。人人都看見萍子的兩個奶滴滴答答的。卡車向西拐去,餘老頭哭了,兩行淚把一臉面粉衝出溝渠。
我想穗子當年是無心說說的。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麻風病究竟是什麼樣。她說萍子是麻風病時,以爲沒人會當真。到現在她都想知道萍子是不是麻風者。她只記得很長一段時間裏,家長們不允許小孩去公共浴池洗澡。有一件事可以證實穗子的推理,就是那家叫“玉華”的浴池,自從鬧麻風后就一直關門了。再開門,它成了一個毛線加工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