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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後來知道小穗子二十多歲染的失眠症其實正是始於這個夜晚。小穗子坐在黑暗裏,想着冬駿的多情。黑暗裏有年輕的女兵的身體氣味,是微微發鹹的,也帶點酸,被一種安全感加熱。渾濁的,溫熱的安全感把小穗子排斥在外。她隔一會看一下她的夜光鬧鐘。鬧針指在四點半上。每天冬駿的鬧鐘也在同一時間起鬧。在他救她之前的許多個昏暗清晨,他和她混在一羣練私功的人裏,默默相望。時常有十一二個人練私功,加上兩個勤奮的提琴手。練功房並不比白天清靜,但它成了兩人相約的一種儀式。在一片耳目下,兩副目光就那樣打游擊;你進我退,你駐我擾,你退我追。
外面下起雨來。小穗子最愛下雨。練功的人在下雨天裏都會犯懶惰,常常就只有兩個提琴手露面。一男一女兩個琴手總是各佔南邊和北邊的角落,背對世界狂拉音階和練習曲。雨越下越大,四點半終於在喧譁的風雨聲中到了。
小穗子站起身,一下子又跌坐回牀上。兩腳早已凍木,身體也沒剩多少知覺。她動了動,再動了動,慢慢蹬直腿,站穩了,纔開始往門口走。她從門後掛鉤上取下練功服,發現是同屋另一個女兵的,又擱回去。她心裏好生奇怪,在如此心情下還能及時糾正錯誤。一個女兵嘟噥一句:“小穗子你要死啊,這麼大的雨還練功。”小穗子知道她這時說什麼都不算數,白天是不會記住的。因此她不理她,哆嗦着把冰涼黏潮的練功衫往身上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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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舞鞋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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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走進雨裏。
練功房裏只有一個女提琴手,叫申敏華,小穗子三年前參軍時,她已有八年軍齡。小穗子壓一會腿,跑到申敏華身後,去看她揉弦揉得亂顫的手腕上的舊錶。
冬駿從來不會這樣,把她一個人撂在大雨中的練功房。小穗子對着鏡子豎起一條腿:同樣一個十五歲的小穗子,難道他突然看出了什麼瑕疵?難道是年齡和軍階的懸殊突然讓他恐怖?腿頹然垂下來,“咚”的一聲墜落在生白蟻的地板上。申敏華的弓一震,回頭白了小穗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