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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穗子是第二天早上回到宿舍的,嘴脣上一層焦皮。五個同屋都害怕她似的輕手輕腳從宿舍躲出去。她從枕頭旁邊拿出一個大練習簿,又把鋼筆伸進“民生”藍黑墨水瓶裏,深深灌滿水。這時她猛然嗅到自己棉衣裏一股香菸氣味。黨委成員中的六個老煙鬼以他們焦黃的手指對她憤怒、委婉、痛心地比畫了一夜。
她在練習簿的一張新紙上寫下“我的檢查”四個字。字是父親教的,父親做夢也沒想到他手把手教下的一筆字派了這番用場。
第二天檢查被退了回來。曾教導員把小穗子請到自己宿舍。宿舍素淨溫暖,掛着白色塑料框的大鏡子。牆角還有一對藤沙發,上面鋪着藍印花土布的海綿墊。曾教導員是小穗子概念中好阿姨的形象。曾教導員拿出一個玻璃瓶,裏面盛的東西似乎是冰糖。瓶口太小,搖半天,出來一塊冰糖,再搖半天,下一塊怎麼也不肯出來。陌生的空間裏於是充滿丁當丁當的危險響聲。小穗子很想說:不必了,不必那麼優待俘虜。曾教導員在把她帶來之前,已告訴她檢查太空洞,等於是在負隅頑抗。
第二塊冰糖終於被搖下來。曾教導員把兩塊冰糖放在一個粗瓷盅裏,用玻璃瓶底子去杵。聲音更懸了。小穗子睫毛一撲騰一撲騰的。好了,曾教導員把杵碎的冰糖分開,用手指捏起一堆,放進一個搪瓷碗,又捏起剩下的,放進另一隻一模一樣的搪瓷碗。然後在兩個搪瓷碗裏衝進開水。
她雙手捧起頭一隻碗,走到小穗子面前。她說:“來吧,補一補,這碗糖多些。”
曾教導員帶酒窩的白胖手替小穗子撩一把頭髮。那手真是暖洋洋的,“我昨天夜裏就不同意他們男同志的意見,好像你一個小丫頭要負全部責任似的。”曾教導員說。她等了一會,看着那些話滲入小穗子的知覺。她又說:“小丫頭,你太年輕了,可不要傻,這種事都是男人主動,你不要爲他隱瞞。”
小穗子說她什麼也沒有瞞,都寫在檢查書裏了。
曾教導員說:“傻丫頭,你替人家瞞,人家可不替你瞞。人家把什麼都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