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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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他不是看着一個人,而是看着一堆糟泊。不用怎樣她,只是讓女兒繼續在貴族學校繼續寄宿,週末假期也免了。無非是大把鈔票捐出去,那種學校對肯捐大把鈔票的家長都奴才得很。
有一次女兒一個月沒回家。把她接回到家裏,她象個串錯了門的客人,窘迫而緊張,當母親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時,她似乎屏住氣在忍受,希望骨肉團聚的老一套快些結束,好讓她一個人回到她自己的房間裏,面對電視上隨便什麼畫面。就在這個週末,母親的只教訓了她一兩句話就引出她一個髒字眼。是個非常非常骯髒的字眼,讓她的母親想到村莊裏幾個孩子的媽,罵這類字眼時可以脫自己衣服助興。貴族學校樣樣領先,連下流語言都是躍級的、一步到位的。
她這次要跟夏之林拼了。必須把女兒帶回她身邊,不然她這一夜就要和他你死我活。不答應沒關係,她可以找警察告發,讓法官裁決她是不是全國著名製毒家的犧牲品。他一邊朝她揮拳一邊請她快去,順便也告發她自己每次怎樣把毒品送到某某洗浴中心,某某夜總會,某某酒吧。她已經是最優秀的毒販,一身絕技,有幾次碰到警察突襲搜查,她把自己的胃做了緊急轉移點,把幾百克毒品臘丸暫時庫存在那裏。要向警方交待,千萬別忘了這個精彩細節。
她兩隻手在空中狂抓,他的臉一再從她五彩指甲的利爪下躲過。她的聲音鬼叫一樣,說一切都是他的教唆,她的毒癮和她的販毒技倆都是他親授的。
這種吵鬧格鬥總是不了了之。日子還會照常過下去。她照樣被他派遣出去,送貨,收錢,打點該打點的人物。現鈔一摞摞收回來,塞在壁櫥的一個手提箱裏。那些鈔票似乎帶着手汗、殘酒、體油,一摸它們她就噁心。手提箱裝滿了鈔票,叫夏之林的人往裏面擱了些樟腦球。這種蜂窩般的樓房連蛀蟲都是共享的,別人家的蛀蟲成了飛蛾,便從窗子飛到你家,在衣櫥裏築起殖民地。這個小區每家跑着別人家的蟑螂、耗子,夜晚,並不只有人在進行不見天日的串通。他們不能隨便花這些錢;他們的生活水平不能高於小區裏的普遍水平。低調、冷靜,才能引起忽略,廣漠的忽略纔是他們的安全避難所。
每天她都面臨同樣的掙扎:吸,還是不吸。最後總是毒品選擇她。每次她都對自己說:吸吧吸吧,這是最後一次,你最好吸個夠,享受個夠,因爲下回就沒了。她給自己的最後通牒沒有效,下回之後還有下回。因此其他的步署根本談不上。那些步署她也是天天在心裏謀劃,如何戒了毒,偷出錢,帶着女兒,遠走高飛。她既然讓最大的壞人選擇了她,讓毒品選擇了她,讓烏糟糟的日子選擇了她,她就別無選擇地繼續過一日算一日。過一日,就死去一日。每一日的逝去,她的靈和肉就死去一部分。她照樣穿扮得象人一樣,把毒品裝在女式皮包裏四下分送。她牢記夏之林的教導:行動要不拘形式,沒有規律。她可以親手送貨,也可以打電話給私營快遞服務公司,讓他們到某某小區去取。她的發貨地點除了自己小區還有周圍的幾個小區,有時,她甚至到很遠的小區給快遞公司打電話編造那個小區的一個門牌號做發貨點。貨品的僞裝也常常變化,有時裝在掏空了心的書裏,有時裝在點心匣裏,有時裝在兒童玩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