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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點兒看着他的下巴,看着他不講話仍在升降的喉結。她突然想起這個跟她纏不清的男人實際上是她姑父。她試着喊了聲“姑父”,感到這稱呼特別澀嘴。
他莫名其妙盯她一陣,一下也想起她原是他的侄女。“那我走啦?這回我真沒拿你家的錢,回頭幺姑會查點擱錢的抽屜。”他伸出一雙胳膊,她看出他想幹什麼,忙又叫:“姑父!”
他知道再也留不住她。他們對自己隱瞞的彼此間的真實關係,被她就此道破。很大很大的草地,一下子就沒了她。
於是,這個披軍雨衣的女子潛入了草地,背向她的退路,背向她的歷史。
很遠很遠,你就能看見女子牧馬班那面旗,草地最掩不住紅色。旗插在帳篷頂上,被風鼓起時,帆一樣張滿力,似要帶帳篷去遠航。連下了幾天雨,被雨衝酥的泥使帳篷每隔兩小時起一次錨。旗卻沒倒過,只不斷流淌血漿似的紅色。雨下的夜色,四野通亮。馬羣一齊勾下頭,水淋淋地打着噴嚏。清早天一晴,馬羣開始遊動,只見一片婆娑的長鬃。旗在帳篷頂千姿百態地飄,飄得很響。帳篷裏的人一時不明白什麼聲音會這樣響。
班長柯丹捋了把糊滿泥漿的頭髮。幾天幾夜她都在幹同一件事,就是不斷打撈塌在雨裏的帳篷。帳篷一塌,裏面的人就像被一網打盡的魚那樣瞎拱。“不要動,不要動!”她喊。“不要拽人家被子!……拽我幹啥,滾你的蛋!”“冷啊!”有人哭着說。“我被子打得精溼!”有人說着哭。“拱!拱你媽呀!帳篷一會兒拱漏,澆把你龜兒!”她喉嚨和話都越來越粗。漸漸地,吼也制不住她們騷亂哭鬧,有雙手伸過來,捺住她煩躁的肩膀。
“別吱聲,班長,這樣哪行?”
“你是哪個?”
“沈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