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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她自報姓名之前,柯丹已猜準她。原因是她很難得開口說話。除她之外,柯丹已聽熟每個女娃的嗓門,而正是這份陌生,使人對她的聲音記得格外牢。正是她的緘默表現出她非同一般的語言才能。
“你說咋辦1(註釋:四川方言。)?”柯丹問她。她輕輕說了句什麼,但誰也沒聽清。柯丹懷疑她或許什麼也沒說,她自己卻打這兒開始有了主見,她在一剎那間想出一條穩定軍心的絕招。果然奏效,馬上出現了秩序。柯丹先是大聲點名,然後再讓她們挨個報數。這下誰都不敢再哭再鬧。原是趁着混亂髮發牢騷泄泄委屈,一有秩序誰哭誰就暴露。
這種不間斷的點名報數持續到雨停天亮,柯丹驚喜地發現六個女知青被井然的秩序列成整整齊齊一排,睡得很有紀律很成隊形,一張張臉都被雨水泡大了。帳篷中央有窪水,漂了只圓肚子老鼠。再到外面看看,帳篷早就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不知人帶走了帳篷還是帳篷帶走了人,反正它起碼漂移了百把米,原址留着一垛飽吸水分的柴,新鮮得要抽芽長葉似的。她鉚緊帳篷,見三個姑娘腫着臉在門口刷牙,沒有水,她們用牙刷蘸了牙膏幹蹭。
“張紅、李紅、趙紅!”
她們抬起臉。這是三張難以區別又絕不相像的臉。三個人同時嚥下牙膏沫,用手背抹抹嘴,她們知道班長反感太講清潔的人。柯丹很少刷牙,碰到水富裕的時候也刷刷,只是像捅竈眼一樣又狠又快。她對個人衛生態度敷衍,只爲證明自己雖是少數民族,但在一切文明上她都不遜色於這些女學生。
“你們三個,去看看馬!”
“沈紅霞已經去嘍……”她們說。嘴裏一股水果糖味直撲柯丹的臉。自從女知青把這種又甜又香的牙膏帶到草地,柯丹便認爲刷牙有了一層很實惠的意義。
“人家去招呼馬,你們一爬起來就曉得整自己嘴臉!”她劈手奪下一把粉紅色牙刷,扔在地上。另外兩個姑娘連忙攥着牙刷就跑。
柯丹全名叫柯丹芝瑪,七個人當中,獨她是土生土長的牧工。軍馬場領導當着六個女知青的面拍着她又寬又厚的肩膀:柯丹,她們六個就交到你手上啦;又對她們六個說:能不能放好馬就看你們跟柯丹學得咋樣啦。當時她想,學放馬先要學的多了,比如學喫風乾的肉,夾生的飯;還得學野地睡覺,露天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