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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短時間內,沈紅霞有點舉足輕重的意味。她說:應該有我們自己的旗幟,應該寫誓詞。
柯丹立刻表示她與自己完全想到一塊了:對嘛,該做旗,該宣誓。誓詞燒掉喝進肚裏?好,那就喝!……而某一剎那,她看着沈紅霞正直和氣的臉,看她那副惹人尊敬的樣子,柯丹會有種隱祕至極的衝動:該把這個太有腦筋的人捆起來,用根鞭子細細地抽。就像多年前她父親那樣,把一個公開侮辱他們的漢人一點點抽死。
太陽快落了,沈紅霞和紅馬還沒回來。柯丹打盆水洗臉擦身,偷偷摸摸從馬羣裏牽出她早相中的一匹馬,讓它飲那盆漂着她身上污垢的水。這時她聽見刺叢後面有動靜,忙問:“哪個?”沒人應。她鑽過去,見草地上散着明晃晃的葵花瓣。
這個披軍雨衣,叫小點兒的女子開始偵察草地和女子牧馬班。她有她不可告人的打算。她所到之處,總種下一把向日葵籽,像狡猾的獸類那樣善做標記。當她猛抬眼瞼,你會覺得她一隻淺藍一隻深棕的眼睛妙不可言。
她遠遠望着女子牧馬班那面旗及旗上不斷弄姿的大字。明擺着,不是誰都可以進入這個譽滿草地的女性集體,何況她這種身敗名裂的女子。她相信總有合適的機遇等在那裏,給她一個楔口,讓她打進去。她躲在這裏,看這個壯漢般的女騎手將浴洗自身的污水拿去讓馬飲。她覺得這裏面有着什麼,比方說類似某種勾當。她親眼看見馬直勾勾地看她裸着的上身,然後馬曲下頸輕賤地舔她水淋淋的赤腳。這就夠了,不用去細聽她與馬的私語,以及馬飲那摻有膏脂的水發出的令人作嘔的低吟。她伸出男人般粗大的手輕撫着馬的全身,突然一躍,這個半裸的壯女人已上了馬背。馬整個身體蛇似的扭動一下,僵住了。這時她快樂極了,用不堪入耳的話稱讚着馬。
她正準備離開,騎在馬上的女人扭過頭,喝問一聲:“哪個?!”她沒發現她,只看見那一地散金般的葵花瓣。
她往回走,暫時還得回老地方去。幺姑家的三間小房是她的樂土,她溫暖而骯髒的窩。誰也想不到那裏面存在着多混亂的情感關係。每天,幺姑服下過量鎮痛劑昏死般睡去,一對男女便輕易地潛越她。他們無聲地放肆,就在病女人身邊。那輩分的懸殊、年齡的差異令他們自己都感到可怕,但這並未阻止他們醜惡的幸福。有天她偶然將目光瞥向牆上一面鏡子,從那裏面她才證實了這事的醜惡。斑駁的鏡面扭曲了兩具絕不相稱的軀體,她看見那是活活的一對驢。
我告訴你:假如人在自己的環境裏四面八方都裝上鏡子,必定無地自容無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