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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馬已奔離草場,上了黃土公路。紅馬無聲無影地跑。奔。飛。人們暗暗驚呼:好馬!神了!
它年輕的韌帶使它四條腿繃到極限,超過了極限。腿和腹部繃得平直。誰也沒見過哪匹馬能跑成這樣,似乎自己要將自己撕成兩半。
老首長低聲自語:“搞鬼!那女子咋不在馬上騎着?……”人們從大喇叭裏聽到這如同雷鳴的話,仔細一瞧,馬背上果真沒了人,只剩紅旗隨馬飄。兩個紅東西如一團紅色的魔霧,不知要往何處卷。
連人帶馬幾千尾隨者濁浪般向前湧動。所有的馬都開始狂奔,想止也止不住它們了。馬的競技天性最容易被激發,於是,這便成了一場規模巨大的馬的自發競賽。每匹馬都變得窮兇極惡,恨不能你踢死我我踩扁你。在這壯大的奇觀中,人完全被動了。
這時,遠遠出現了一個男子。他竟立於馬鞍之上馭着他的馬,因此在這人畜匯聚的惡潮中,唯有他浮出水面。他清楚地看見紅馬已跑到黃土公路盡頭,還看見女騎手已掛在馬的一側,上馬或下馬都是妄想。
公路漸窄漸粗糙。截止公路的不是草地,而是一片河改道後留下的礫石灘。石灘斑禿一樣生着一簇簇刺,一團團黃綠色花。
看清了地形和事態,那男子駕穩他的青灰馬開始衝刺。騎灰馬的男子叫叔叔。
叔叔是他的名字而不是輩分。人們都知道這塊地方有個面黑如炭的獨眼龍叫叔叔。誰也別想搞清他這古怪名字的來歷;正如誰也搞不清他一隻眼珠的去向。人們只曉得他當過騎兵,打槍特准。他動不動就會拔出槍來,一支舊得發白的左輪,槍口一天到晚熱着。因爲他只有一隻眼,所以天生適合當神槍手,正常人打槍卻需要克服焦點不實的困難。他槍斃過許多犯人,打死過無數只狼。他天生成這副殺人不眨眼的模樣。
沈紅霞像特技表演那樣驚險地懸掛在馬的腹側,她感到它負心負情得過分了,給她來了這一手。一股憤怒和委屈使她拼命揪住它火燙的紅鬃。你總有跑不動的時候,紅傢伙,就是成一具屍首我也死摽住你。她半邊身體已墜落地面,沙與礫石將她的皮肉粗打細磨。就在這時,她發現了紅馬的一個驚人特徵,它跑的時候四蹄不沾地。這正是它無聲無息的原因。她想,有關馬的經驗介紹中的各種各樣的馬,倒從未提到有這樣一種馬:實質上是在騰空奔跑。她這一發現,或許填補了有關馬的知識的一項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