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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揪斷了馬鬃,手裏只剩了繮繩。皮革繩索勒進她腕部的骨縫。
“放掉繮!蠢貨!”叔叔對她喊。此時他已領先轟轟烈烈的馬羣人羣,但仍無指望追上紅馬。
她當然明白,只要她撒開手便可解脫自己。但她不放。那就意味着又一次失敗,或許還意味着整個集體的光榮被她丟掉。她寧可拿命來征服這匹駿馬。
前面便是河,河底的坎坷、嶙峋的石頭可看得透徹。“放掉繮!馬要拖你下水啦!……”她仍不理這忠告。她的身體在礫石灘上磨過,磨得石頭光潤如卵。灘地被她身體開出一條血路。她想,再這樣拖,拖到底,無非磨光皮肉成一副乾乾淨淨的骨骼。到那時我也不撒手。
紅馬回頭看一眼,突然被她那樣嚇住了:這個泥血交加的人形是這樣可怕難纏。它的步子錯亂起來。垂死的對手使它萌發了一點良知,它與她多次搏鬥拼命、皮肉廝磨,於無知覺中蓄積的情感在這一刻發生了。它再次回頭看她時,心裏竟有種酸酸的感動。被它折磨得殘破不堪的軀體裏,它看到的不只是堅貞,還有企盼和解的誠意。
但慣性使它向前;這樣的疾跑不可能立刻煞住,它已身不由己。
沈紅霞被它帶進河裏。一聲槍響,連接人與馬的繮繩斷了。幾千人馬都跑盡了興,在槍響之後頓時又呆又疲憊地靜下來。槍法是不能再好了,只要誤差絲毫,人和畜兩條命總得去掉一條。槍聲在這對糾紛難解的人馬中插了關鍵的一手。
人們試探着一批批圍上來。一點動靜也沒有。她上半身在淺水裏,經過她身體的河變得淡紅。旗在她身後飄,如有靈性似的顯出各種痛楚的姿態、豐富的表情。
紅馬在河裏默立一會兒,突然迴轉身跑到靜臥的女主人身邊,凝神看她。慢慢合攏的人困惑了,不知它與她之間到底是怎麼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