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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紅軍神色頓時變了:“那個槍眼子,你看見了?!”
“當然看得見,還在淌血。”沈紅霞已知道這樣的致命傷任何包紮搶救都是徒勞。
“還在淌血?!”女紅軍想,難怪我老是渴啊渴啊。
“你是咋捱了這一槍?”
芳姐子將粗糙的嘴脣舔了幾下。
沈紅霞並未察覺到她神情的變化,只是急切地想打聽紅軍裏頭的事。
芳姐子開始講。那時紅軍在草地上走。隊伍越走越小,草地越走越大。走在最後的叫收容隊。有天收容隊收了個掉隊的女兵,宣傳隊的。隔天,一個滿臉鬍子的人被五花大綁地扔給了收容隊。這人是奸細,官職還不小,是個營長。他還有戰功,一顆槍子從左腮進,右耳出,把嘴撕歪了。宣傳隊的女兵倒很討人喜歡,路都走不動還給大家唱歌。收容隊的男同志把炒麪讓給女同志,他們去煮臭氣熏天的馬掌。但奸細連瘟臭的馬掌湯也撈不上喝。他雙手反綁,像牲口一樣啃着地上的野菜。沒野菜了,他就嚼草。綠草汁順着他的下巴往下淌,誰也不明白他爲什麼還不嚥氣。
把他斃掉算了,有人這樣說。不用浪費子彈,過一半天他就死了,有人那樣說。可當隊伍集合,他卻不知怎麼一次又一次站了起來,一次又一次跟着走。晚上他蜷成一團睡,讓人讓一角毯子給他。那夜輪着宣傳隊挺俊的女兵站哨。她發現奸細睜着一雙大得嚇人的眼。她便用手心託了點炒麪,讓他用舌頭在她手心裏舔。他胸口掛了塊懷錶,他讓她掏出來,上上弦。從這夜,女兵主動要求站哨。奸細開始輕聲與她攀談。
她漸漸相信了他的自白。若他能堅持走過草地,就有機會證明他的清白,總有人證明他。她莫名其妙地爲他掉了淚,還把頭靠在他劈柴般的胸口。我替你鬆了綁,再拿袋炒麪給你,你跑吧。不!他一下兇起來,我死都不當逃兵。她說:要斷糧了,他們商議明天遲不過後天就槍斃你啊!不行,他說,你要再解我的繩子我就喊啦!……
芳姐子說:“我們隊伍裏的人偷偷議論,這女兵跟奸細搞不清了。保不準她自己就是奸細——誰個證明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