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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她的威脅嘿嘿直樂,全當一個小孩鬧着玩。他逗她轉圈,她跑他也不認真追。
她是跑不了的,前面就是一大片沼澤。
毛婭在這時看見了沼澤。她頭一次看見它就見它在吞噬生命。毛婭喊着沈紅霞卻得不到回應。
草地男人稱心如意地聽着女學生嬌嫩的哭聲。他拖着疲沓的馬,穩穩地上來收拾她。
毛婭感覺一股溫暖的羶臭從背後撲來。忽然地,這股味不再令她嫌惡令她髮指,畢竟同是熱的生命。男人站住了,兇惡與猙獰消失了,看看沼澤,他明白了一切。他見女知青將哭紅了鼻子眼的臉蛋轉向他,顛三倒四地用當地話叫着。他看見了死馬和半死的人,沸騰了一夜的血冷下去了。他對毛婭投了瞥安慰的目光。在大自然無形無限的生命面前,一切有形有限的生命都不自覺地站到了一起,勢必聯合,勢必擱下他們無論多持久的對立。他必須救她們,否則他將終生受古老血統的蔑視。他將在他的民族中無地自容。女知青已停止哭泣了,看着他像看着靠山。他一動不動,他清楚這種救援不是那麼簡單。毛婭按他的手勢將兩匹馬的鞍子卸下,鋪架在沼澤上。他脫下皮袍,赤着上身在遠處砍紅柳。腰刀砍樹枝顯得不勝任。天漸亮時,馬鞍及樹枝在沼澤上搭了座浮橋。他幹完這一切,對毛婭說,只能救人,他可不願冒死救畜生。那匹小馬就讓它死去吧。非凡
男人像旱獺那樣慢慢爬着,四肢平攤,分散着體積與重量。他解了腰帶,拴在已昏迷的沈紅霞肋下,猛地使勁,便將她拔了上來。沈紅霞在這時睜開眼,看看四周,發出奇怪而低啞的聲音。毛婭聽出,她是在喊:先救馬。她被一截截拔上來,一點點脫離沼澤。毛婭始終聽見她含糊不清地發誓:馬在人在,人在馬在。那是她們曾經就着開水喝進肚裏的誓詞。
男人終於將她弄上岸。他由於緊張和喫力,渾身大汗。
毛婭看見他胸脯上烏黑的捲毛濡溼了。
沈紅霞被小馬絳杈嚶嚶的啼哭再次喚醒。她掙開毛婭的懷抱卻站不起來,她像沒有下肢了一樣。她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用懇求與威逼的目光直瞪毛婭。
毛婭明白她饒不了她,除非她也去沼澤裏玩一次命。男人卻說:“我可以再去一次,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救馬,說不定死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