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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紅霞不忍心對她說出實情。確實十幾年了。你想問你的同伴嗎?那上千名墾荒隊員都跑光了,只有極少數留下來,但他們悽慘慘、灰溜溜,當年創業者的風範蕩然無存。他們不聲不響,卻又嘲笑一切。他們膽小如鼠,卻在酗酒後罵天罵地罵所有人。我們知青舉着紅旗開進草地時,他們哈哈笑着眼裏卻透出幸災樂禍的惡意。讓我怎麼對你講呢?你當年的隊友現在就這樣生活:能爲偷一根公家的木料沾沾自喜,也能爲公家少分他半斤肉鬧破天。他們的生活目標已降到零點,似乎生來就這樣盲目地活着,從來沒有過理想信仰之類的東西。他們活着,卻真正是死了。你還問機器,它們早已報廢,成了一座龐大的廢鐵山,像有生命的山脈一樣年年增長體積,年年如石頭生苔一樣生出新的鏽斑。
雖然她儘量委婉,她卻已聽出了實質。實質就是失敗。她可以接受淘汰;她的生命和榮譽已經經歷了淘汰,但失敗使她痛心。那麼多那麼多年輕的生命也沒悟熱這塊冷土嗎?那麼多那麼多的歌都沒能驅走這裏的生疏嗎?它還是塊兒幹古不化一成未變的古老荒原嗎?她那顆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劇痛起來。“有誰記住我們呢?是我們,不是我。”
沈紅霞遲疑片刻,輕輕地說:“我。”
她似乎沒有聽見,接着又說:“沒有人會理解我們的。”
“我,有我呀!”沈紅霞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扭頭望她,感動這心碎的結盟何等崇高。她們沉默了很久。後來陳黎明漫不經心地吹了一支口琴曲,沈紅霞感到它與現在任何樂曲都有極大的區別。
“你有親愛的了嗎?”陳黎明吹完問道。她畢竟是少女,免不了竊竊私語的習性。
“你們可真酸。我們叫對象,叫男朋友。”沈紅霞告訴她。
“怎麼是酸?是浪漫!”
“早就不提倡浪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