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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她小心翼翼問丈夫:你寫的“高乎”是什麼。丈夫踢她一腳說:我高乎你不準再當老師,回家給我生娃娃。原來“高乎”是“告訴”。於是她“高乎”他,她肚裏已有了個娃娃,讓他揍她時千萬仔細。
毛婭穿着湖綠色襯衫、翻着紅運動衫領子,外面又裹件暗紅色袍子。我一見她,就感到我沒寫清她的裝束,也沒寫清她的表情和心理。她的臉基本是麻木的,好比休克的人。她的頭髮髒了,被細密的白頭屑弄得發灰。我請她進屋,她謙卑地笑笑說:許多天忙得顧不上洗臉,再說天天跟牛羊打交道的人本來就髒。我的誠懇最終使她怯怯地走進來,卻不坐椅子,一盤腿坐在了地上,把懷孕的大腹擱在腿上。新娘嫁衣還未脫下,肚裏已是第二個娃娃了,她告訴我。“我曉得內地在宣傳計劃生育了,把男的女的都動員去騸。我幸虧嫁給了少數民族,懷一個就能生一個,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她又得意又憂慮地對我說。
這時又走進來一個人,她一進來毛婭就掩鼻,並對我使了個眼色:像這樣的草地老嫗你不必計較她的味。後來的老婦人一盤腿,坐在了毛婭對面。她嘟囔說:和丈夫一打架就相互燒衣服燒褲子。我一看,她果然赤腳光腿,大概渾身只裹件袍子。
然後我告訴毛婭,這就是她多年後的形象。毛婭呆了,看着多年後的自己——經過多次生育、流產、哺乳的老女人——從懷裏捧出個死嬰。嬰兒小極了,託在手中像託了只大青蛙。她說是她帶孩子們到城裏看病,住在過去的知青朋友家,她怕嬰兒鬧人,無意中用被子悶死了他。她講着八十年代的事,毛婭怎麼也不敢相信十年後自己變得如此可怕。她湊近老女人去看,漸漸認識了,那正是她自己。
從此你別再指望從我這裏聽到毛婭的消息。既然她把自己作爲一粒種子深埋了。
牧馬班新增補了好幾個姑娘,因爲馬羣越來越大了。現在已是十來個人,唱起歌或讀起語錄來,聲音嗡嗡的,喫飯前排隊也是長長一列,學習時圍坐便偌大一圈。現在她們圍坐着,又窘又怕,見沈紅霞從軍裝兜裏慢慢拿出一封信。沈紅霞依舊溫和,這就更使她們抬不起頭來。
這些姑娘是一年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