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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嚴肅地搖搖頭。柯丹突然改用當地話跟他咕嚕了一陣,意思還是解釋媽這個概念。他怔怔地,顯然聽懂了這些語言。但媽這個概念他怎樣努力理解仍是不明白。這怪不得他,因爲在他最初的意識中,這概念就被根除了。
柯丹有點傷心:這樣的談判該早進行,起碼在把他裝進牛皮口袋之前就該跟他談通。現在晚了,他撐破牛皮口袋就獨立自主了。
姑娘們想,他準是在報復她們,爲他長達近半年的束縛。柯丹的血還在流,再這麼流下去人也要癟掉了。但沒人敢靠近她。她與槍口恰好是條直線,至多隻有三步。
布布注意力不那麼集中了,開始用那把槍到處瞄,似乎找不着一個可心的東西打。但那顆子彈憋在槍膛裏總是禍種。於是大家便誘他:布布,看那飛着的小雀雀兒,把它打下來;看那邊有個地拱子,打了它吧。布布像沒聽見,自作主張地朝自己看中的目標認真瞄着。直到天黑,那一槍仍引而不發,搞得人心惶惶,一刻也不得安生。有人說:指導員偏這陣不來。有人說:他來也沒用,說不定正趕上挨最後一顆槍子。柯丹說:瞧我的。
她用沾了血發黏的手解開衣釦,露出一對乳房。布布雖然對它們陌生,但還是漸漸扒上去,咂起來。柯丹趁他咂得專心,試着抽他手裏的槍。一模卻不敢動了,因爲槍口正抵在她肋巴上。布布狠狠地咂,卻總也咂不出名堂,柯丹在他生下來後就給他喫牛奶馬奶狗奶,雖然那時她被自己兩個脹硬的奶子痛死痛活,卻鑑於布布隱蔽的身份不敢公然喂他。現在她的乳早已乾涸,布布很快厭倦了,憤怒了。他不再咂,而是仔仔細細看了那對乳房一眼,似乎認清了它們。然後便站起身。
大家眼巴巴看着布布提着槍飛快地跑進樹林。等了一會兒,仍沒聽見槍響,卻見布布空着手跑出來了。
柯丹的腿只受了點皮肉傷。人們七手八腳地料理柯丹的傷,而柯丹卻把布布抱在懷裏,用唾液塗抹他被牛角蜂螫腫的臉和整個身體。大家狠狠地想:這小禍害怎麼沒讓毒蜂叮死,按說大人叮成這樣也差不多死了。現在可好,那把槍不曉得被他藏到什麼地方去了,樹林子刨翻了也沒找着。布布似乎猜到人們對他的惱恨,腫得發橫的臉殺氣騰騰。他從一線眼縫裏,窺這個看那個,人人都不敢與他對視。養下這個崽兒等於埋了顆定時炸彈。見柯丹耐心地慈愛地往他臉上身上抹唾液,有人說:“夜裏該把這小子放到外面去。他有槍,讓他去打狼。”
冬宰時,人們都親眼看見這樣一件事。一頭非常高大的牛,大得所有人都暗叫一聲“好傢伙”!這頭牛又緩又呆地被牽到場地中央,對刀和血泊以及同伴的屍首全無反應。它被殺掉,放完血,突然站立起來,人們全驚叫着跑開。它仍舊邁着又緩又呆的步子走向遠處,沒有人去追它,眼巴巴看着它走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