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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女兒。”老將軍說。她見父親對此話毫無意見。“你要記住你是我的女兒。”他身邊的人正解開他頭上一圈圈的繃帶,他不能動,所以只好他們忙碌地繞着他轉圈。一個人轉過去另一個人接過繃帶再接着轉。漸漸地,她再次看見他兩隻通紅透明的耳朵。
接下去,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臉。他躺下了,太陽正照在他面孔的傷疤上,一塊陳年的但仍很新鮮的疤痕將他嘴扯歪了。從此這小樓再不許人隨便進,這將要變成一位老將軍的紀念館。人們不明白他爲什麼執意要將自己埋在草地,從城裏一批批地運來他的遺物——其中有一綹拴着紅線繩的頭髮。
送交了軍馬後,叔叔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擠在一羣吵嚷嚷的人羣裏。他打問一下,據說那些人在等待招工指標。他們已在此等了半年多。從去年招了一批知青回省城或進自治州後,他們就在這裏生了根似的等。還有人暗中發票,票面上寫有號碼,說下次再來什麼指標都不能讓上面的人無聲無息地分光,得按票上的號數來。這種自發的秩序自然維持不住,每隔一小會兒數目順序就被推翻一次,排在後面的人另找紙筆,按自己的願望重編一次號碼。誰編號誰就把自己和至親好友寫到頭幾名,於是勢必立刻被推翻。光是編號就半年沒編出頭緒。每個人都認爲自己編排的號數順序合理。那個向叔叔介紹情況的人說:場部機關已經半年不得清靜了。
“那下批指標什麼時候來?”叔叔問道。
“鬼曉得。”
“他們不喫不喝?”
“鬼曉得。”
“咋沒人管這些舅子們?場首長呢?這種現象怎麼了得?地荒了沒人種,牲畜也不去放!怎麼沒人管呢?”
那人斜了叔叔一眼,心想:地荒了橫豎要荒,這地方本來也種不出什麼;放牲畜更荒唐了,一下跑來幾千知青,這些放養的牲畜還不夠他們自己喫的。知青熱火朝天地幹這幹那,原來的老職工只好閒着酗酒賭博,現在牲畜眼看越喫越少,草場越來越瘦。這不是明擺着的嗎?場首長早就一茬茬換光了,現在留下的幾位正忙着辦移交手續。軍馬場不久就要移交給地方政府,那時連一年發一次的堪用軍裝和糧食都停了,靠自己去掙,自負盈虧,再沒那一筆筆往裏貼的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