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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說:“老杜是哪個?我們認不得!”就這樣一路攆一路趕,還是差好大一截追不上。她發現一隻失羣的小馬駒往河下游跑,便企圖捉住它,卻被它帶進了冰窟窿。當她落進冰窟窿凍得面目全非時,她們才猛得記起:這個陌生人叫老杜,是她們不該忘卻和忽略的醜姑娘老杜啊!
當叔叔趕來,將她們一個個拉上岸,又將老杜救起時,老杜已死得差不多了。叔叔說:扒光她的衣服。大家把她從層層冰殼般的外衣內衣裏扒出來,像剝一棵竹筍,剝到最後幾乎什麼都沒了。所有人驚呆了,在被集體遺棄的半年裏,她竟瘦成一把骨頭。她瘦小的身軀被叔叔揣進油膩膩熱騰騰的懷抱,暖了一天一夜才睜開眼。睜眼的頭句話就說:“我是老杜。”
大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春天的第一個早晨,紅馬回來了。它在原先空蕩蕩的草場和空蕩蕩的泥坯屋逗留一會兒,便熟門熟路地找到這裏。它在黑河對岸剛一露面,絳杈帶着它的金黃色流星駒飛一樣離了羣。
沈紅霞跟着突然離羣的絳杈一直追到河邊,看見一個紅色東西正泅渡過來。它在水裏遊動時,高昂的頭加之飛揚的鬃簡直像神話中一條紅色的龍。
紅馬的歸來給大家出了難題,這樣戀羣戀人戀舊的駿馬,無論如何也不捨得再送出去。但沈紅霞卻一邊愛撫它一邊溫柔低啞地說:那怎麼行。
沈紅霞如今所說的“是”或“否”已開始讓人猜不透她實質上想說什麼。有人開始受不了她的一貫無私高尚、自始至終的溫和。她拄着木杖行走或摔倒或爬起,人們儘量扭過頭,不敢看她,因爲一看她人們就會慚愧:爲自己的健康、貪睡、視力正常。她從不逼迫誰,而她整個形象和作爲放在那兒,就是對每個人最深的責罰,最緊的逼迫。有人開始指出:正是沈紅霞的榜樣作用,使她們只能過一種苦不堪言的生活。一有人起頭,指責很快得到普及,一直爲人敬重的沈紅霞被人用不無惡意的眼睛瞅着。她們一致表示:紅馬若再被送走,她們情願集體退出牧馬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