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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霜降在後院河外的小山坡上檢綠豆。小保姆們每人分了一口袋生蟲的綠豆去撿,再檢得仔細,每天晚餐的綠豆湯裏仍有不少胖胖的白蟲浮着。程司令最恨人亂扔東西,所以大家只有辛苦賣力地撿豆子,眼開眼閉地喝豆湯一抱怨說豆湯裏有蟲,他問:毒人啊?他說紅軍過草地那時,能找到生喫就是打牙祭了,什麼蟲他沒喫過?蝗蟲、土蟬、大螞蟻,飯桌上的人趕快喝湯喝出響,以免聽見他的無竭無盡的紅軍故事。
一會兒聽見沓沓沓的腳步。大江出現了。不管夜裏睡得怎樣晚,早晨他從不間斷長跑。“嘿,你怎麼在這兒?!”
他腳步不停也不減速地問道。“你住我們家?”
“你什麼都管?”霜降說。不像頭回見面,她靦腆得嘴都開不了。拿着那麼大的勁兒,就是爲那點非分之想。現在程大江的故事聽多了;他是誰,她是誰,霜降已無數次清清楚楚地告訴過自己;沒了非分之想,一身勁兒也瀉下來。
“我們家的地盤兒啊,我不管?”他已跑到彎道處,拼命扭過頭朝她喊。他那麼多的頭髮,那麼多的肌肉,那麼多的健康與活力,跟他比,四星根本不算是條命。
“你們家的?”霜降也喊:“看看這是牆裏還是牆外!你們家想多大就多大,跑馬圈地呀?……”
大江想駁她,來不及了,轉彎把自己轉不見了。兩三分鐘,再次跑出來,腳步均勻得像機械。“不簡單不簡單,還知道跑馬圈地!……”他笑道:“告訴你,不管牆裏牆外都是我們家——我爹是這裏的司令,不是我們家是誰家?怎麼樣,沒脾氣了吧?”
完全辨不出他在謳歌還在漫罵。霜降把撿好的豆子盛進一隻塑料袋,站起身。這時整個軍營被無數沓沓沓的腳步跺着,到處在“一二三——四!”果真是這樣嗎?只要這小院裏的老爺子手指動動,一整軍營的沓沓沓的腳步就會踏向這兒或那兒。別說槍炮沓沓者也跺得平這兒或那兒。霜降從未進過軍營,這時她忽然納悶自己怎麼會在軍營裏;在這個由人組合的一架巨大機器裏。一時她想不出,這架機器每天沓沓沓運轉是爲了什麼,和她曾經的生活、她的鄉村鄉親有什麼相干。
她開始往山坡下走。坡下的瀝青小路修得很精緻,兩邊栽有冬青,也修剪得極不馬虎。這匹小山坡並沒被囊括進程家院牆,但很少有程家以外的人出沒。任何靠攏這道院牆的人,不管有意無意,都會被遊動哨兵喝住,要是喝而不住,下一步就是鳴槍響。
大江的臉越來越紅,“我這是第幾圈啦?”他問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