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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嫂被警方拘留不久,程家出現了兩個夾黑皮包的人,都說是便衣警察。他們並沒有驚動程司令,進了院直接奔淮海的屋。照例還在好睡的淮海被敲醒,換掉睡衣就跟他們走了。在院裏他對那個矮警衛遞眼色、打手勢,叫他去叫“老爺子”,矮警衛不懂,倆便衣先懂了,制止了院裏所有人的動作,說他們僅僅奉命來帶淮海“走一趟”,“談一些問題”,沒必要勞程司令的大駕。等程司令小跑着出來,淮海已被塞進吉普車,開走了。花一禮拜時間,程司令也未打聽出誰帶走了淮海。院裏有人猜是六嫂檢舉了淮海,出於報復。也有人猜是被開除的李子終於找她的保姆社會領袖把狀子遞到了某人手裏。又過一些天,兩個夾黑皮包的又出現了:他們還是和藹客氣,打定主意“不打攪首長”,直接找院裏的小保姆們淡話。他們叫大家不要怕,有法律有國家有黨中央替她們做主,程淮海怎樣爲非作夕,怎樣蹂躪和凌辱她們,統統講出來。沒等大家想清利弊得失,孩兒媽已攙扶老將軍走過來,兩人一下顯得那麼風燭殘年,相依爲命。
一週內已變得顫巍巍的老將軍老遠就對兩個便衣拖長腔喊:“你們還我的兒子啊!”喊聲之淒涼之錐心刺骨,連兩個便衣臉上都出現了憐憫。
倆便衣忙說帶走淮海的並不是他們。拘留和凋查是兩攤子公事。他們只管來調查,至於人被誰扣了,他們完全不知道。“首長當時該看看他們的拘捕證,上面有戳子證明他們是哪個處哪個科。公安局大了,各有各的權力範圍和任務。”
老將軍像是根本聽不見,仍沙啞着嗓音管自訴說:
“……你們吶,看我年紀大啦,不來惹我呀,怕惹出我這條老命!你們就來朝我的孩子下手啊你們!”
倆人又忙打躬:“首長千萬別急壞身體。您一定知道中央最新文件,社會上淫穢犯罪活動要嚴加打擊,包括一大批高級幹部子女。您老一生擁護黨中央,相信您這回也會以黨和國家利益爲重,採取配合態度!……”
“配合你媽啦個巴子!你們是什麼黨?抓人跟偷雞一樣啊?三K黨還是拆白黨?……還我的兒啊!”
“首長不要激動。您兒子有錯改正,有罪服法,沒錯沒罪,自會不丟一根毫毛地回家!您可別太難受,傷身子骨!……
老將軍仍是對他們的話聾着,他們說他們的,他說他的。他己硬嚥得進氣多出氣少:“你們打了狼就來殺狗、逮了兔子就來宰鷹啊!殺不了我這條老狗,就來斬盡殺絕我的後代啊!我還活着你們就開始滿門抄斬了你們?!我生是國家的人死是國家的鬼一生都給了國家;我十四五就槍林彈雨裏鑽,渾身給槍子打成篩子,命不大的九百回也死過啦!你、你們真打得下手啊!去問問看,我程在光怕過死沒有?攻城攻不上去,我槍都不要,甩大刀片,拿這一身血肉給我的兵開路,身先士卒你們當是寫在書上漂亮的?我活到今天就爲看你們一個個來殺來綁我的子孫吶!
爲了革命,我少年喪母,中年喪妻,現在你們要我老年喪子啊,人頂慘不過這三“喪”啦!……你們殺呀,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