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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瀚夫瑞每次去開酒櫃門時,總是變卦。他自我解嘲地笑笑說:“大概喝起來也沒那麼精彩。”他意識到消耗自己一生珍藏是個不吉利的徵兆,是人生末路的起始。
電話鈴響了。瀚夫瑞順手按下機座上的對講鍵,連着幾聲“哈羅”。那頭沒人吭氣,晚江儘量不露出望眼欲穿的急切,以原有的速度咀嚼水果。瀚夫瑞朝路易無聲地“噓”了一下,制止他嘩嘩地翻報紙。三人都聽着那邊的沉默。之後電話被掛斷了。瀚夫瑞看晚江一眼。
過了兩分鐘,電話鈴又響。瀚夫瑞抱着兩個膀子往椅背上一靠,表示他不想礙晚江的事。晚江心一橫,只能來明的。她捺下鍵子。“請問劉太太在嗎?”機座出聲了,聲音水靈靈的。路易起身走了出去,想起什麼急事需要他去張羅似的。
晚江用劉太太的音調說:“是我呀,怎麼好久不來電話呀?”她眼睛餘光看見瀚夫瑞把電視的字幕調了出來。女人問劉太太方便說話吧?晚江知道下面該發生什麼了,手抓起話筒,說:“方便的方便的,不方便也得行方便給你呀。”晚江拿過記事簿,一面問對方是訂家宴還是雞尾酒會的小食。笑嘻嘻的晚江說自己不做兩千塊以下的生意,圖就圖演出一場“美食秀”,又不真靠它活口。對方馬上變了個人似的,用特務語調叫晚江在十分鐘之後接電話。
晚江撤下早餐,端了托盤向廚房去,事變是瀚夫瑞作息時間更改引起的。九點到九點半,該是他淋浴的時間,這禮拜他卻改爲先早餐了。她悄悄將電話線的插座拔出一點。然後她到廚房和客廳,以同樣辦法破壞了電話線接緣。再有電話打進來,瀚夫瑞不會被驚動了。二線給路易的電腦網絡佔着;至少到午飯前,他會一直霸着這條線路。
十分鐘之後,晚江等的那個電話進來了。她正躺在浴盆裏泡澡,馬上關掉按摩器。她聽一個男中音熱烘烘地過來了:“喂?”她還是安全起見,說:“是訂餐還是講座?“她聽了聽,感覺線路是完好的,沒有走露任何風聲,便說:“喂?”
洪敏又“喂”一聲,他知道晚江已經安全了。“你在幹嗎?”他問。還像二十多年前一樣詞彙貧乏。她說:“沒幹嗎。”他們倆的對話總是十分初級,二十多年前就那樣。百十來個詞彙夠少男少女把一場壯大的感受談得很好。他們也如此,一對話就是少男少女。洪敏問她喫了早飯沒有。她說喫過了。他又問早飯喫的什麼。她便一一地報告。洪敏聲音的持重成熟與他的狹隘詞彙量很不搭調,但對晚江,這就足夠。她從“喫過早飯沒有”中聽出牽念、疼愛、寵慣,還有那種異常夫妻的溫暖。那種從未離散過的尋常小兩口,昨夜說了一枕頭的話,一早聞到彼此呼吸的小兩口。洪敏聽她說完早餐,嘆口氣,笑道:“呵,喫得夠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