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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笑的氣流大起來,帶些衝撞力量,進入了晚江。它飛快走在她的血管裏,漸漸擴散到肌膚表層,在她這具肉體上張開溫熱的網。浴室是黑色大理石的,頂上有口闊大的天窗。陽光從那兒進來,照在晚江身上。這是具還算青春的肉體,給太陽一照,全身汗毛細碎地癢癢,活了的水藻似的。她說你費九牛二虎之力打電話給我,就問我這些呀?他說,我還能問什麼呀。兩人都給這話中的苦楚弄得啞然了。過了一會兒,洪敏問:“老人家沒給你氣受吧?”晚江說現在誰也別想氣她,因爲她早想開了,誰的氣都不受。
洪敏總是把瀚夫瑞淡化成“老人家”。她知道其實是他口笨。他跟九華一樣,是那種語言上低能的人。就是把着嘴教,洪敏也不見得能念準那三個音節的洋名字。正如九華從來唸不準一樣。洪敏對兩個音節以上的英文詞彙都儘量躲着。爲此晚江心疼他,也嫌棄他。因爲嫌棄,晚江便越加心疼。
末了,就只剩了心疼。
“沒事少打電話。弄得他疑神疑鬼,我也緊張得要命。不是說好每星期通一個電話嗎?”晚江用洪敏頂熟悉的神情說着。他最熟悉她的神情,就是她鬧點小脾氣或身上有些小病痛的樣子。
“九華說你剪了頭髮。”洪敏說。
“剪頭髮怎麼了?又不是動手術,還非要打電話來問?”她知道他從這話裏聽出她實際上甘願冒險;什麼樣的險她都肯冒,只要能聽聽他喘氣、笑、老生常談的幾句話。洪敏問是不是“老人家”要她剪頭髮的。晚江撒謊說,頭髮開岔太多,也落得厲害。其實瀚夫瑞說了幾年,晚江的年歲留直長髮不相宜。洪敏說,算了吧,肯定他不讓你留長髮。
“噢,你千辛萬苦找個老女人,把電話打進來,就爲了跟我說頭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