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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江說:“大概她沒聽出來是你……”
“對誰她也不能那麼着吧──狂的!!”
晚江知道他火得不輕,曾經要拿大板磚拍馬團長的勁頭上來了。平常日子裏晚江是愛鬧的那個,但只是小打小鬧,鬧是爲了給洪敏去哄的,去寵慣的。過去在一塊,他們所以從沒鬧傷過,就是兩人在情緒發作時一逗一捧,有主有次。晚江這時任洪敏跳腳蹦高,一味代仁仁受過。也爲她開脫,說女孩子在十四五歲,都要作一陣怪;仁仁所有女同學都一樣的可惡,對成年人愛答不理。洪敏還是聽不進去。
“你們教育的什麼玩藝?!一個九華,給你們逼成小流浪漢了。”一到洪敏把晚江稱作“你們”,事情就可怕起來。他拉出一條戰線,把晚江、仁仁都擱在瀚夫瑞那邊,他感受到的不僅是強與弱、尊與卑的對立,他還感到了叛賣。“你們以爲你們這樣教育她,就能讓她的黃臉蛋上長出藍眼睛大鼻子啦?!”
晚江不吭聲了。讓他去好好發作,去蹦高。二十多年前,她就懂得洪敏難得火一次,火了,就讓他火透。然後她總是抓一個合適的時機哄他。她從來都是把時機抓得很準,一句哄下去,不管事態怎樣血淋淋,痛先是止住了。這時瀚夫瑞來到廚房翻找一張賬單,晚江心急火燎等他走開。而洪敏因爲沒及時得到她的哄慰,只有一路火下去。晚江想,這個時分她只消上去遞塊毛巾,或一杯水,或者輕輕摸一摸他的頭髮;甚至只消走過去,挨在他身邊坐下來,坐一會兒,使他感到她是來同他就伴的,無論他做什麼,都不孤絕,都有她的陪伴。
晚江看一眼瀚夫瑞。他翻找東西動作仔細,每樣東西都被他輕輕拿起,又輕輕擺回原樣。她只能撤退到客廳。“聽我說一句,好嗎?”她說。
洪敏一下子靜下來。他火得昏天黑地,晚江的聲音一縷光亮似的照進來,給了他方向。他立刻朝這聲音撲來:“你得讓我見見仁仁,我非得好好揍她一頓。”洪敏說,“九華小時候捱了多少揍?現在你看怎麼樣?他就不會像仁仁這樣忘本!我揍不得她怎麼着?!”
瀚夫瑞出現在客廳門口,晚江馬上堆出一點笑來,用眼神問他“有什麼事嗎?”瀚夫瑞表示他在等電話用。但他做了個“不急,我等你用完”的手勢。“揍才揍得出孝順,”洪敏說,“揍,這些孩子纔不會忘恩負義!”
晚江插不上嘴了。她很深地嘆了口氣。這聲嘆息站在跟前的瀚夫瑞毫無察覺,而洪敏遠遠的卻聽見了。瀚夫瑞又做了個“不急”的手勢,在門口的沙發角上坐下來。晚江此時不能再來一次“撤退”,那樣瀚夫瑞就會意識到她有事揹着他。洪敏從晚江很深的嘆氣裏聽出她的放棄:她身體往下垮,兩手苦苦地一撒,意思是:好吧,你就鬧吧。他看得見晚江此刻的樣子:她突然衰老疲憊起來,讓個蹬、打、哭鬧的孩子磨斷了筋骨,只好這樣苦苦地一撒手:你愛怎麼就怎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