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劉隊長有時真想辭職不幹了。他認爲組織這麼個宣傳隊完全是某首長的心血來潮。那類首長酷愛文藝,只因爲他們全然不懂文藝,以爲這就叫演出;這就值得印些五顏六色的戲票到處發,讓人們來享受。那些觀衆很傻,真把舞臺上的胡鬧當賞心悅目的東西來觀賞。劉隊長眼裏,這就叫胡鬧。什麼叫“醞釀情緒”、“進入規定情景”,他們全不懂。
劉隊長是半年前從專業文工團調來的,因爲他在那裏已老得不能再演戲。但他很懂演戲,越懂便越對這羣人灰心失望。有次他興致勃勃地對他們講解“內心體驗”的問題,他認爲已講得很透徹,很系統。但立刻就有位自作聰明的姑娘發言說:“我知道了,就是做表情!”
“什麼叫做表情?”
“就是對着觀衆做表情!”
“你的意思是:表情是能夠做出來的?”
他大驚失色,反過來向她討教了。
“對呀!”她欣喜萬分,認爲隊長真行,這樣快就跟她取得了一致看法。
下面再對她談什麼“自我意識”,什麼“進入角色”全白搭。她的理解就這樣簡單明瞭:“做表情”。他費那麼多口舌講解的深奧理論,只需她一語道破。這使他對這個宣傳隊的種種美妙打算一下破滅,使他大幹一場的決心也動搖了。他記住了那個女兵,她叫孫煤。
孫煤長得很標緻,是個豐腴健美、討人喜愛、充滿活力的女兵。但就是搞不清楚她最擅長什麼。她參軍前在滑翔學校,那是女飛行員的苗圃。再往前她在體校少年跳傘隊,更早還跳過水,最初卻是柔軟體操運動員。宣傳隊成立之前,她在機關衛生所當護士。首長們都喜歡她,但誰也不敢讓她打針,因爲這姑娘幹什麼都象跳舞。因此,她便是劉隊長手下頭一名部下。當時宣傳隊在籌備,還住帳篷,她快快活活揹着揹包就來了。她本人很願意調換工作,因爲多換一個地方,就多一些人喜歡她。反正她走到哪裏都被人寵,都會一帆風順。世界對這樣的姑娘總象欠着情分,所以處處要討她們歡心。最近劉隊長又發現她一個擅長,就是在舞臺上向側幕裏的某人飛眼。那是個搞舞美的男兵,叫徐北方。
徐北方是最讓過去那個教導員頭疼的人物。教導員指着他的背影,表情鄭重地對劉隊長說:“你看,他流裏流氣,要注意他。”教導員生活嚴肅,每時每刻都對身邊的人和事保持高度警惕。他從來不忘記扣風紀扣和戴軍帽,每次戴軍帽都用手摸摸帽徽,再摸摸鼻尖,看它倆是否在一條垂直線上。這就使他有一副一成不變的端莊容顏。他不苟言笑,再逗趣的笑話他也認爲沒什麼可笑的。他認爲一切俏皮話都是油嘴滑舌。他簡直不懂,劉隊長對徐北方這種流裏流氣、滿嘴俏皮話的人怎麼能夠聽之任之。他爲這個宣傳隊的思想作風操碎了心,但最終還是完全失去信心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