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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很痛快地吞下任何藥片。阿奶曾對我的喫藥精神深感恐怖:一顆隨便多大的藥,被我一瞪眼就嚥下去,“咕咚”一聲,象塊石頭落到井裏,接着再喫第二顆,看樣子象喫起來沒夠。“這小孩喫藥有癮頭吧?……”阿奶疑惑地問母親。
“她喫藥一向蠻乖。就是一碰兩碰地生病,傷腦筋!”母親說。
我也太愛生病了,爲此我感到害臊。每次母親對着我嘆息:“唉!老天爺,你怎麼又生病了?”我就感到很對不住她。她的牢騷和煩躁我非常體諒。那次阿奶把我帶走了,她堅持說我沒什麼病,主要怪母親養得太馬虎。
阿爺看見我高興得發狂,很莊重的臉做出各種怪樣子來逗我笑,我一笑,他更得意忘形。沒想到,我這一歲半的病孩子倒挺讓這老頭子看重。
我很爭氣,從此不再病。阿奶在兩年後領着我去了回上海,臉上很光彩。父親要把我留下來,跟哥哥姐姐一道受父母關懷,阿奶手指點着自己鼻子,說:“除非我死。”
這回的的確確有人喊我。七八處傷都在劇痛,證明我醒着,沒做夢,我要把它當個夢或幻覺什麼的可就虧啦。
是許多人在喊我,聲音怪悠揚的。
我的耳朵出奇的好,大概它們略有些招風的緣故。因此,我梳辮子時儘量用頭髮把它們蓋掉一些。徐北方說:“你掩飾了一個小缺點,卻丟掉一個大特色。”以後,我就放心地把耳朵露出來。在通過我入團的大會上,有人提出這麼一條優點:“陶小童聽取別人意見時很虛心。”大概是這雙醜耳朵給人的錯覺。
漸漸地,我似乎連那些人的腳步聲也聽見了。準是團支書王掖生活下來了,領着大夥來找我。我就知道,團文書輕易折騰不死。那回新兵投彈,彭沙沙瞎使勁,把手榴彈丟到身後,正敲在團文書腦袋上,他稍一晃悠,立刻就站穩了。然後他方方正正的臉變得蠟黃,一揭軍帽,一股血洶湧地淌下來。醫生說,他那腦袋夠經砸的,換個人,不死也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