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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害怕看見老頭子的眼淚。阿奶一死,爸爸宣佈馬上領我回去,阿爺慌慌張張看我一眼,忽然哭起來。他哭的時候頭一點一點,不注意還以爲他打瞌睡。
媽媽對我說:“他有什麼可哭的,你又不是他親孫女!”
爸爸說:“立刻收拾東西!”他命令我把自己的和阿奶的一切東西都歸到一處,由他們帶回上海。
半夜,我悄悄從媽媽身邊溜開。見阿爺的房裏還有燈光,便趴在門縫上往裏看。老頭子紋絲未動地坐在原地,我想他準睡着了。推開門,他一下子回過頭,蒼老的臉上全是淚。
雖然我知道一哭準糟,但我還是哭起來。我們倆就這樣隔得老遠,相對垂淚,直哭到媽媽聞聲趕來。她莫名其妙也跟着哭起來,接着哭醒了爸爸。似乎到了此刻,大家被一種共同的悲哀團結起來了,其實是各哭各的。第二天一早父母離開了蘇州。他們改變了主意:把我留給阿爺,暫時安慰安慰他,這是看阿奶的情分。阿爺感激不盡地笑了。我從來沒見他這樣笑過——這樣複雜,這樣自卑。
“我們下次來,是要給小童遷戶口的!”爸爸口氣強硬,他已戰勝了暫時的脆弱。不管我懂不懂,爸爸已在阿奶死後告訴我:阿奶和阿爺有過極不名譽的過去。
他們又朝四周喊起我的名字來。
我感到又餓又渴,口乾舌燥。一再努力而發不出聲音,使我的兩扇肺也疼起來。人有了希望而無法接近它,真是活受罪。
有人在輕輕抽泣。聽出來了,是蔡玲。
“哭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