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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藏民也湧進帳篷,圍住伊農,顯出擁戴的樣子。“現現現、現在暫時止疼,”他結結巴巴地說,“蟲不打下來,鬧個膽道蛔蟲,死活都難說。得馬上找個醫生來!”
我說我回兵站去找。人羣裏出來一條漢子,用重濁的低音說:“我騎馬送你!”
漢子穿褪盡顏色的藍制服,口袋上還插了鋼筆;腰間纏着藏袍,並挎有尺把長的腰刀。最滑稽的是腳上竟穿一雙內地時興的北京鬆緊口鞋。
我坐前,他坐後。馬跑出去時,我看見同伴們都用生離死別的目光盯着我。我忽然害怕了。進藏前聽到各種不可思議的傳說,其一就是這裏的男人會用牛皮口袋把漢族女人裝到老山溝去。我要是被裝進牛皮口袋,可是自找的。
馬顛得我渾身不舒服。我越想越怕,儘量把身體前傾,想躲開那漢子強悍的胸脯。那胸脯熱氣撲人。有股生羊肉、熟羊皮、鼻菸與汗混合的亂七八糟的氣味。我就這樣把小命交給了這個帶有陌生氣味的壯漢子。快上公路時,我稍鬆了口氣,因爲公路上常有道班巡路,或有軍車過往,他要收拾我,也不會太省事。
不料他一抖繮繩,馬拐了個彎,繞開公路,朝山坡跑去。這下我完了。
“哎!哎呀!”我叫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走近路!”他答道,“莫動,坐好!”他用魔鬼般有勁的胳膊鉗緊我。我覺得這股勁來自一種古老的慾望。天藍得有些失常。太陽完全融化在自己的熾熱裏,使人感覺不到它本身的存在、它的形狀和位置。山坡上長着亂蓬蓬的草。完全是一片蠻荒時期的寧靜,危機四伏的寧靜。我被他鉗得一動不動,腦子在想那些糟透了的對策。
大黑馬上山之後,自動走“之”字形。這牲口也搞這些拐彎抹角的名堂,它也會搞鬼,它站在他一邊。我想,我要帶着槍多好。這時我突然恨起孫煤來,班裏發一把“五四式”她整天挎個沒夠,除了上廁所讓別人挎一會兒。我要有那把“五四式”就全解決了。在那傢伙張開牛皮口袋的當口,我猝然亮出槍來,然後我便像女英雄那樣冷笑:“哼哼!”壞就壞在我手無寸鐵,倒是他別了把刀在腰裏。我見識過那種刀的鋒利,割起牛皮來比裁紙還省勁。
他們就那樣把一整頭牛剎時割零碎了,全數填進肚子。惟一能降住腰刀的就是槍。炸彈也行,拉下導火索,聽那“嗤嗤”聲該多過癮。我生來頭一次對各種兇器生出渴望。槍,是個多麼可愛的東西,有槍我現在就照後頭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