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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
“我都不曉得自己有啥子給人家調查的。”她略撅起嘴。多年前男性對她這副嬌憨模樣很買賬的。她看不出他對此的反應。“有啥子好調查麼?”她把身子重心移到了一條腿的支點上,伸出另一條腿,繃緊腳尖。腿在他眼前升高,一時間不再像腿。它似乎在無限延伸,長而柔韌。一種不可思議的生命在那腿上甦醒舒展。這有靈有肉的腿使那不成形狀的褲子驀然消逝了一般。她悠然地說:“我能有什麼值得你們調查呢?一個跳舞的,十多歲就進了舞蹈學校。寫封信要跑到宿舍走廊上十幾回,逮到誰問誰:什麼什麼字怎麼寫?文化都莫得。我有什麼反動思想?寫反省書認罪書翻爛了一本字典。不寫那些,我還真學不到那麼多文化。”她就這樣看着腿在空中游動,說着。“我比人家都苦,十多歲了我睡覺還把一條腿綁在牀架上。人家兩條腿撕成‘三點一刻’,我撕成‘十點十分’。你看,那些苦都長到它裏頭了,不會消退了。”她看着腿說,像母親看自己漂亮卻殘缺的孩子。
“你爲什麼沒結婚?”他忽然問。
“還沒結麼。”她答,不求甚解地看他一眼。見他不講話,她又接着剛纔的話尾絮叨下去。
“我哪有童年、少年?我的童年就是一塊糖分五次喫。沒錢,也怕胖。”
“你就沒愛上過一個人?”
“恐怕有過吧。”她低頭看着自己另一條腿,又說:“我不曉得。你要我交待這些呀?”
他說隨便談談,不一定要像審問和被審。“我不是來審訊你的。”他過去看她的另一條腿。它有了它自己的想法和意願,彈動幾下,又繞動幾下,出現了一個啞語般的暗示。他看傻了。她看見他看傻了。
“我真不曉得。”她笑起來,露出細密整齊的牙齒,天生的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