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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站了,兩人停下來。風一下吹亂珊珊一頭短髮。現在這種短髮很時髦,叫“張瑜頭”。她情不自禁抬起手,替她把髮型還原。她伸過如舊日那樣清涼的手指,抹去她皺紋裏的淚水。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觸碰對方了。
她要上公共汽車了,見她還站在那裏,手插在褲兜裏,愣小子那樣微扛着肩。徐羣山,她心裏喚道。
as ada, as eva 也是亞當,也是夏娃
一天,我在密歇根大道上碰見了他。我正在橫穿馬路,他迎頭出現在我一步登陸的地方。他原意也是要橫穿馬路,很可能是要進入我剛剛走出的地方,去看我剛看過的若內·馬格利特的終生畫展。他看見我之後改變了計劃。我背後是一竿多高的夕陽,於是他看不見我寧死也不要見他的面部表情。
我說:“hi,亞當。”
他給了句一模一樣的問候,純屬條件反射。就像三年前街心公園的會面,他和我的第一次碰頭。那時兩個人差不多就這麼垂死。雨細而密,鋪天蓋地的一片沙沙的蠶食聲。銀灰色的奔馳碾在鮮溼的路面上,擦過皮膚般的。遠近能看見的就是這個穿紅大衣的女人。
紅大衣是電話裏事先說好的,我提出來的,之後心裏馬上十分反對。銀灰色奔馳紙船一樣無聲無息地向前又滑一段,然後泊下來。那樣是要獲得打量的優先權。他在無聲降落的車窗內側轉頭來,進一步審視七成溼的女人。中國女人,三十二歲,或者更年少些,更年少些。不記得紅大衣是否在六十年代入時過,這時紅得很絕望。
他在車窗裏向我伸出右手:“亞當。”
我握了一下他淡漠的手。它是這一刻唯一干燥的東西。我也說了我的名字。一點兒疑問也沒有,是專爲這樁勾當僞造的。正如他也不叫亞當。他很清秀,兩頰輕微塌陷,最如我意的那種臉型。銅色頭髮束成一根半尺長的馬尾,比我的頭髮長三寸。後來發現他天生的頭髮顏色很好,但他習慣對一切天生的東西造一些反。他不是清秀,是漂亮,這使下一步我的配合會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