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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然去卡斯特羅街。那是男同性戀者的聖地。奇怪的是,那裏有一家女性服飾店,裏面的所有服飾你不會在其他地方看到,別緻極了,帶有二十年代或三十年代女性服飾的神祕韻味。店員的妝面和髮式也少見,至少你不會在金融區上下班的女人身上看見如此裝扮。加上店內格局和有些邪味的燈光,每件衣服都有種陰險的美麗。我混在同性戀人口之中,當然只爲了進入這家店。路上有個露天咖啡館,我放慢腳步,看同性戀人們怎樣社交。碰巧就看見一箇中年男人在和一個男青年默默注視。兩人的目光隔着好幾桌人碰在了一起。那樣溫情似水的美麗目光能使發射這目光的眼睛變得異常美麗。因此,我認爲這兩個正在眉目傳情的男性都有着無比美麗的眼睛。
第二個禮拜我把這個發現告訴了老人溫約翰。他微微一笑。我說:“等我買了東西原路返回,又路過那咖啡館,你猜怎麼着?”老人又微微一笑。我說:“他和他已坐到一塊兒去了。”
老人說:“我一點兒也不驚訝。”
奧古斯特再也找不着阿玫化在濃妝裏的眼睛時,他就什麼都明白了。他說,阿玫,我知道你愛上了芬芬。阿玫說:“沒有!”他說:“你和她做愛了。”阿玫的臉在一層粉黛下顯出厭煩。阿玫說:“隨你怎麼說吧。”
沉悶了片刻,奧古斯特說:“我不能看着你去送命。”
阿玫不作聲,往手上撲奶白色的粉。
這一剎那,奧古斯特做了決定:離家出走。要麼帶阿玫一同走,要麼在阿玫面前把自己結果掉。
就在他鐵了心的時候,阿玫抬起臉,眼睛又找到了眼睛。眼睛同眼睛廝磨了一會兒,阿玫說:“芬芬很命苦。芬芬把她喫的苦頭都講給我聽了。”奧古斯特看着阿玫黑而透徹的眼珠抽搐着疼痛。阿玫又說:“她很可憐,不是嗎?”奧古斯特忍了一會兒,忍不住了,說:“那我呢?”阿玫表示驚訝——你不是有自由嗎?東南西北對你不都是敞開的嗎?他的目光擺脫了奧古斯特的目光,說:“芬芬什麼都不屬於自己,她的美麗也是給別人派用場的,這你都知道。”奧古斯特沉默下來。
阿祥來催場了。奧古斯特把自己帶薰衣草香味的潔白手帕遞給阿玫,讓他擦掉爲暗娼芬芬流在兩腮上的淚。他以一種祖父的關愛語氣說:“你知道阿陸的下場就好。”
那之後的兩個禮拜,奧古斯特和阿玫都心照不宣,一字不提芬芬。但奧古斯特明白事情絕對沒有完。事情的根在黑暗裏伸向四面八方。他靜悄悄卻十分急促地做着離家出走的準備。處理日記,處理多年來收藏的一堆祕密信物。他同時還在起草兩封很長的信,說服妻子和母親,他多麼不願傷害她們。並要說服她們,把他的消失當作死亡來對待。死亡不應牽涉到一個人的道義、良知,因此接受他的死亡是方便她們,於她們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