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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蓉以爲在她醒來前就能脫身。昨晚她強迫她喫了大劑量的感冒藥,不料她卻醒了。小蓉哪裏知道斑瑪措早醒了,天不亮就醒了。沒有徹底被物質文明社會同化的人往往有着動物的感應,像嗅覺、像觸覺、像汗毛孔的一次超常擴張。她像鹿一樣感應到了不幸,像母牛一樣對這不幸感到不安卻無奈。
但她不知她到底感應到了什麼。
她醒來之後手臂裏躺的小蓉還在安睡,這個三十歲的營級小女娃娃。她的手指輕輕摸着她耳邊捲曲的頭髮,小女娃的胎毛。摸着摸着,她哭了。她還是不去認識那越來越清晰的預感:小蓉這次是把她押送回鄉的。
何小蓉在斑瑪措起牀時手伸出去找什麼支撐。當她意識到支撐她的是燒紅的煙筒時已晚了,她的手掌一陣青煙,屋裏騰起一股焦臭。小蓉沒有慘叫,只是用另一隻手握住傷手,坐在地板上。她抬起頭,見斑瑪措端着一茶缸雪進來,倒在灼傷上。兩人都不說話,都看着灼傷。
看了很久。
小蓉和斑瑪措並排坐在長途汽車座位上,骯髒的玻璃窗外是呆板的冬景。小蓉打定主意在下一個宿營點甩下斑瑪措。而宿了兩夜,斑瑪措分分秒秒跟着她照應她的傷手,替她拎包、開門、解褲帶、擠牙膏、擰毛巾……
第三天,剛出發不久就遇見車禍。三輛運木材的卡車撞成一溜兒,在狹窄的公路上堆出小半個伐木場。小蓉跳下車,前後望望,兩頭都是望不到頭的車隊。她一摸身上,說:“糟了老斑,老子把挎包丟了。”斑瑪措知道小蓉挎包裏裝着採集來的曲譜,但她不知道那是小蓉裝模作樣胡亂記下的幾首當地小調。
斑瑪措說:“車開出來最多十里路,我跑一趟吧。”
小蓉又看看現場,受傷的司機在路邊生起火,向山下伐木連求救。她說等伐木連爬上山來,搬掉木材,恐怕要到下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