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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江每天在浴盆裏泡兩次。有這樣好的浴盆,她不捨得空着它。熱氣在天窗下掙扭,越來越厚的白色蒸汽漸漸變成水珠,滴在植物葉子上。晚江的體溫同蒸汽一起升起,空氣是肥沃的,滋養着所有植物。
此刻她感覺她的體溫上升、漫開,進入肉乎乎的枝葉和藤葛,進入它們墨綠的陰影,形成蟲噬般細小的沙沙聲。光線變一下,晚江猛側過臉,見瀚夫瑞進了浴室。她立刻往水裏倒些泡沫浴劑,身體便給藏得嚴嚴實實。接連幾天,瀚夫瑞在她泡澡的時間進入浴室。她只能以非常微妙的動作,將浴盆邊的電話接緣也破壞掉。這樣洪敏的電話便打不進來了。他打不進來,瀚夫瑞便不會看出破綻。
這是第十天了。洪敏的電話給堵在外面。
她等得一池水冷下去,瀚夫瑞仍在那裏慢慢地刮鬍子。洪敏不可能一直等下去。朝着三個方向的鏡子裏,瀚夫瑞的正面、側面、背面,都很安詳。晚江知道那一頭洪敏已放棄了。垮着身架走回舞廳,爲老女人們喊着心灰意懶的口令“一、二、三、四……”
瀚夫瑞颳了臉,又塗上“polo”,清香地對晚江微微一笑,走進浴室套間。那裏是他和晚江的儲衣間,比晚江曾經的洞房還大些。瀚夫瑞每天早上仍是要挑選外衣、襯衫、褲子和鞋襪,仍像從前上班那樣認真地配一番顏色、式樣,只是省略了領帶。退休的瀚夫瑞希望生活還保持一個濃度,不能一味稀鬆下去。
晚江想,這一天又完了,又錯過了洪敏。接下去會是兩天的錯過,因爲是週末。週末晚江對洪敏毫不指望,那兩天他最是忙碌,從上午到凌晨,給老女人們伴舞。她知道洪敏最慘的是星期六晚上,他得一刻不停地舞,給一大羣濃妝豔抹的女人做小白臉。也是個老小白臉了。
卻在星期六晚上的餐桌上,仁仁接了個電話。女孩子隨便答了幾句話便打發掉了。掛了電話,晚江瞅了她幾眼,女孩的神色紋絲不動。“找誰的?”瀚夫瑞問。“找劉太太。”仁仁回答。“事情要緊嗎?”瀚夫瑞又問。“誰知道。”仁仁答道。
電話鈴五分鐘之後又響起來。瀚夫瑞伸手去接。坐在他旁邊的人都聽得見那頭的熱絡女人。“請問,劉太太方便接電話嗎?”瀚夫瑞請她稍等,便將電話遞給晚江。晚江笑眯眯的,心裏飛快盤算何時離開餐桌以及怎樣能合情合理地獨自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