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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想,別管真假,先答應下來再說。她熱情地喝着湯,一縷淺黃的頭髮在湯麪上掃來掃去。
“你答應了?”晚江的手指住她。
蘇馬上連說“謝謝。”蘇的流浪天性在此刻全在她眼睛裏。那是一雙焦點不實的眸子,有些褪色。你認真同她說話,她會努力對準焦距。
那天晚上路易下晚班回來,對談笑着的晚江和蘇非常驚訝。晚江高高坐在吧凳上,地板上堆了一堆毛衣、線衫、t恤,一看就是晚江和仁仁穿剩的。蘇正套了一件仁仁的少兒絨衣,上面印了只金黃刺眼的“ittybird”,腿上是晚江的緊身褲,緊得隨時要爆炸。他嘴裏向她倆問候,眼神卻很不客氣:你們倆爲了什麼樣的無聊目的走到了一起呢?□□六
每次晚江做雞尾酒會餐,她僱用兩個男學生,兩個女學生。其中一個男學生是南美人,在一傢俬立的廚藝學院讀書,指望將來成個科班的法國廚子。他領導四個僱員的服飾潮流,以及表演颱風。四個年輕僱員一身白衣,頭戴白色廚師帽,天鵝一樣高傲地在上百人的酒會中去遊。
晚江很少到前臺亮相。她只是把事先準備好的食物塞入烤爐、蒸籠。她的紫菜蒸三文魚是要到現場做的。她信不過超市的魚,同一個魚行直接訂貨,魚都是當天早晨的捕獲。她將魚切成條,直徑銅板大小,再以大張的紫菜將它裹住,用糯米漿封住口,一個捲筒形成了。再把它截成六七截,擺到籠屜上。
瀚夫瑞見晚江一綹頭髮掛下來,她“呼”地吹開它。她做事的樣子非常迷人,手勢、眼神、腰肢,都像舞蹈一樣簡練而準確,沒有一個步伐、動作多餘。她用小型榨碎機絞出鮮檸檬漿,再對些淡色漿油進去,便是紫菜三文魚的作料。他瞄一眼手錶,整個過程才十分鐘。假如說晚江是這場酒會的主演,她的表演惟有瀚夫瑞一個人觀賞。惟有他有如此眼福看晚江舞蹈着變出戲法:鮮蘑一口酥,雞汁小籠包,羅漢翡翠餃,蕎麥冷麪。瀚夫瑞想,這個女人怎麼如此善解人意?她很快把菜做得這樣新潮;她已基本不用豬肉和牛肉了,所有的原料都是報刊上宣揚的時尚食品,都讓人們在放縱口腹之慾時,保持高度的健康良知。薄荷雞粒登臺了。一片片鮮綠的薄荷葉片上,堆一小堆雪白的雞胸顆粒。這場操作有幾百個動作:將預先拌好的雞肉一勺勺舀起,放在兩百片薄荷葉子上。換了任何人做,失手是不可避免的,而一失手就會使節奏和動作亂套,一切就成了打仗。而晚江像對前臺的一百多食客毫無知覺,那一百多張嘴連接起來是多長一條戰線,她毫不在意;她只做她的。閒閒地一勺一勺地舀,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填,以一擋百,一個打錯的靶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