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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仁下午上完芭蕾課,去淋浴室淋浴。晚江替她吹乾頭髮時,突然捺熄了手裏的吹風機。她的手梳着女孩微削了髮梢的頭髮。仁仁跟所有女同學一樣染了頭髮,但色彩很含蓄,上面略淺的幾縷只強調頭髮的動感。晚江想,氣氛是對的,合適於母親跟女兒咬咬耳朵。她說:“仁仁,有個人想見見你。”
仁仁回過臉看母親一眼。她臉上沒有“誰?”她知道誰想見她。
“你爸爸想見你。”晚江想勾起女孩的好奇,想吊起女孩的胃口,卻失敗了。“你不想見見你親父親?他來美國兩年了,一直想見你。那天他打電話,是你接的。他一聽就知道是你。你一句中文都沒講,他也一下子聽出你的聲音了……”
仁仁說:“我知道。”
“你也聽出他的聲音了?”
仁仁又側過臉看她一眼。她的眼光有點嫌棄,似乎想看母親在瞎激動什麼。她這個年紀的女孩覺得性也好,愛也好,都不該有四十歲以上女人的份了。她回答得很簡單,並用英文。她說她得考慮考慮,有沒有必要見一個她並不記得的父親。晚江愣住了,漸漸有了羞辱感,然後,創傷感也來了。她說一個人怎麼可以不要自己的父親?仁仁說誰說不要父親?瀚夫瑞是父親的典範。
晚江張一下嘴,話卻沒說出來。她吞回去的話很可怕:你小小年紀,不要有錢便是爹有奶便是娘。但她馬上發現,咽回去話仁仁也懂。仁仁老三老四地說人大概不能選擇母親,但能選擇父親,父親是晚輩的榜樣,是理想。最重要的,對父親的認同,是人格認同。她用英文講的這些話。晚江覺得這女孩一講英文就變得討厭起來。
仁仁從晚江手裏拿過電吹風機,自己接着吹頭髮。她在這點上也和其他美國女孩一模一樣,擺弄頭髮的手勢非常好。
晚江一直想不出反擊女兒的詞句。仁仁突然停下吹風機,給母親下馬威似的來了兩秒鐘沉默。然後她問母親,是否打算把這件事瞞住瀚夫瑞。晚江問:什麼事?女孩可憐她似的一笑:什麼事?你生活中存在着另一個男人這樁事。仁仁的樣子鋒利起來。晚江感覺瀚夫瑞那雙看穿人間所有勾當的眼睛通過仁仁盯着她。她對着十四歲的女孩畏縮一下。
仁仁說:“你們這樣胡鬧,總有一天要闖大禍的。瀚夫瑞總有一天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