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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騎了一輛車,飛鴿跑車,通體鋥亮油黑,半點紅綠裝飾都沒有。建築工們讓這輛跑車羨慕呆了,惋惜這麼駿一匹馬沒備漂亮鞍子;換了他們,準讓它披紅掛綠,給它纏上二斤塑料綵線!青年一隻腳支在地上,另一隻腳跨在車上。人們注意到他那寬大的褲腿怎樣給掖進牛皮矮靴,那清秀中便露出匪氣來。青年抬手將帽沿一推,露出下面漆黑的頭髮。他們想如此美髮長在男人頭上是種奢侈。它不該是男人的頭髮。他戴着雪白的線手套,用雪白的手指一頂帽沿,氣派十足,一個乳臭未乾的首長。那個食指推帽沿的姿態從此就長進了孫麗坤的眼睛,只要她把眼一閉,那姿勢就一遍遍重複它自己,重複得孫麗坤筋疲力盡。
青年這天和孫麗坤目光相碰了。如同曲折狹窄的山路上兩對車燈相碰一樣,都預感到有翻下公路墜入深淵的危險,但他倆互不相讓,都不熄燈,墜入深淵就墜入深淵。建築工們在他倆對視的幾秒鐘裏看見美人蛇死而不僵蠢蠢欲動。她兩個眼又在充電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建築工一邊對着沙坑撒尿,一邊唱:“管他麻不麻,只要有‘歐米茄’。”
青年開口了,對撒尿的建築工說:“畜牲。”他聲音軟和,字正腔圓的北京話。
人都使勁在想北京話的“畜牲”是什麼意思;人都懂它的意思卻是不懂這聽上去很衛生的北京腔。
“說哪個畜牲喲?”建築工說。
“沒說您,您不如畜牲。”青年平靜冷淡。跟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廣播員一樣,每個字都吐得清潔整齊。早晚都刷牙的口齒才吐得出如此乾淨的字眼,纔有這樣純粹的抑揚頓挫。
三十來歲的建築工貓腰掬一大把沙石,對青年作出投手榴彈狀。青年一動不動,單薄的眼皮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