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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直覺懂得整個事情的另一個性質。她感到他是來搭救她的,以她無法看透的手段。如同青蛇搭救盜仙草的白蛇。她也看不透這個青年男子的冷靜和禮貌。她有時覺得這塞滿布景的倉庫組成了一個劇,清俊的年輕人亦是個劇中人物。她的直覺不能穿透他嚴謹的禮貌,穿透他的真實使命。對於他是否在作弄她,或在迷戀她,她沒數,只覺得他太不同了。她已經不能沒有他,不管他是誰,不管他存在的目的是不是爲了折磨她,斯文地一點點在毀滅她。
她直截了當地問過他,你家裏有誰?父母,姐妹,兄弟?
他也直截了當,說:都有過。我是家裏老小。我兩個哥哥都是哈軍工的優等生。姐姐妹妹不值得提。我什麼都有,錢,權力,書,奉承。我有手槍你信不信?你說什麼吧,我都有。我會彈鋼琴和吹長笛。我把我家鋼琴鍵子後面的氈子全撕了,聽起來很古老。我喜歡讀《資本論》和拜倫。毛主席詩寫得不錯。他的一些不着邊際的批文最妙,充滿人格的力量。特幽默。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窗外來光使他方正的軍大衣肩膀盛氣凌人。
“你二十歲?”
“二十歲。”他一笑,“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
“這麼年輕怎麼當中央特派員?”她儘量不表示狐疑地問。
“腦子不年輕。”他彈彈菸灰。
“有很多很多女朋友吧?”
“有很少很少女朋友。”
她總是一邊舞一邊談。半輩子她都這樣談話,不然她覺得她的話完全不連貫。她脫得只剩一層尼龍緊身衣,到處有窟窿。她頸子和腿盤成環,形成不可思議的螺旋。屋內所有的佈景在冬季黴潮中發出氣息來。繪景前塗在帆布上的豬血漸被潮溼溶解,從塵封的歷史,從忘卻和遺棄的陰暗裏游出腥味。徐羣山和孫麗坤都喚着這股復甦的血腥,並不想追究它的來源。氣味不止這些,還有滾熱發黏的體溫的氣息,以及舞蹈者的腳汗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