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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09-4-22 14:40:11 字數:4232
顆韌疏遠了我們。它不再守在舞臺邊,守着小周那大大小小一羣鼓。它給自己找了個事做。它認爲這事對我們生硬的軍旅生活是個極好的調濟。它很勤懇地幹起來。它先是留神男兵女兵們的眉來眼去。很快注意到一有眉眼來往,勢必找到藉口在一塊講話。再往後,這對男兵女兵連廢話都講完了,常是碰了面便四周看看,若沒人,兩人便相互捏捏手,捏得手指甲全發了白,才放開。在行軍車上,男兵女兵混坐到一塊,身上搭夥蓋件皮大衣,大衣下面全是捏得緊緊的一雙雙手。有次顆韌見一車人都睡着了,車顛得兇猛,把大衣全顛落,那一雙雙緊纏在一起的手都暴露出來。卻沒人看見,獨獨顆韌看見了。顆韌每晚是這樣忙碌的:它先跑進女兵宿舍,在牀邊尋覓一陣,鼻子呼哧呼哧地嗅,然後叼起一隻紅拖鞋(抑或是綠拖鞋、粉拖鞋、奶白拖鞋),飛快地向男兵宿舍跑。它不費事就找到了他——那個跟紅拖鞋的主人暗中火熱的男兵。顆韌仔細將女兵的拖鞋擱在男兵牀下,既顯眼又不礙事。然後它連歇口氣都顧不上,立刻叼起那男兵的一隻皮鞋(亦或棉鞋、膠鞋、舞鞋),再跑回女兵宿舍,將男鞋擺在那女相好牀上。有時顆韌興致好,還會把鞋擱進被窩。再就是它心血來潮,不要鞋了,改成內褲或乳罩。
到了內褲這一步,我們就不再敢偷偷甜蜜了。我們開始感到大禍臨頭。誰也沒往顆韌身上去想。開始大家都假裝是粗心,錯拿了別人東西,找個方便時間,把東西對換回來便是。久了,這樣的對換便給男女雙方造成一份額外的接觸。於是,混沌的大羣體漸漸被分化成一雙一對,無論我們怎樣掩飾,怎樣矢口抵賴,這種成雙成對仍是一日比一日清晰。我們困惑極了,想不出自己的體己小物件怎麼會超越我們的控制,私奔到男兵那裏。我們甚至想到“宿命”和“緣分”之類的詮釋。當這樣奇事發生得愈加頻繁時,我們不再嘻嘻竊笑,我們感到它是個邪咒;它將我們行爲中小小的不軌,甚至僅僅是意念中的犯規,無情地揭示出來。
我們怎麼也沒想到顆韌。是它在忙死忙活地爲我們扯皮條。它好心好意地揭露我們的青春萌動,同時出賣了我們那點可憐的祕密。它讓我們都變成了嗅來嗅去的狗,去嗅別人發情症候。沒有顆韌的揭示和出賣,我們的出軌應該是安全的。在把內褲和乳罩偷偷對換回來時,我們感到越來越逼近的危險。然而我們控制不住,這份額外的接觸刺激着我們作爲少男少女的本能。
在恐懼中,我們嘗試接吻,試探地將手伸到對方清一色的軍服下面。我們怎麼也不會想到,是顆韌這狗東西使我們一步步走到不能自拔的田地。
顆韌也沒想到,它成全我們的同時也毀了我們。終於有一對人不顧死活了。半夜他倆悄悄溜出男女宿舍,爬進行軍車。我們也悄悄起身,馮隊長打頭,將那輛蒙着厚帆布的車包圍起來。
黑暗中那車微微打顫。
我們都清楚他倆正做的事,那是我們每個人都想做而不敢做的。只有讓他倆把事做到這一步,我們纔會像一羣觀看殺雞的猴子,被嚇破膽,從此安生。我們需要找出一對同伴來做刀下的雞。我們需要被好好嚇一嚇,讓青春在萌芽時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