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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納悶姥爺拿錢去做了什麼。30年做囚犯,該習慣沒錢的日子了。媽有時會在飯桌上突然對姥爺說:“您要喫就喫夠,別回頭拿錢去到外頭喫去。”大家都看得出姥爺嘴喫的不多,眼睛卻很餓。
自從我們多了個姥爺,家裏就開始丟錢。先是每人忘在衣服口袋裏的錢被姥爺洗衣時一一掏乾淨。後來放在廚房小袋子裏的牛奶費、報紙費也沒了。最近一次,爸來了100元的小稿費,差姥爺去取。到晚上姥爺回來了,錢沒回來。
有天我把他逼到洗碗池邊。“你今天去哪兒了?姥爺?”
“去門診部了。”他已能很流暢地扯謊。
“撒謊吧?姥爺?”我陰險地說。
他不理我,用遠不如他臉那麼老的修長手指嘩嘩響地搓洗筷子。
“我在電影院看見你了。”我臉上出現捉贓捉姦的笑容。
他看我一眼。在他黑白混淆的眼睛裏,我不是個外孫女而是個狡獪卻還有點人情味的勞改隊幹部。我沒多少同情心,對這老人。我的同情心早在姥姥身上用光了。那個爲政治犯丈夫忍氣吞聲做了30年“敵眷”的姥姥。那個好強、自尊的老女人,哭瞎了眼在家門外也絕不低誰一頭。姥姥瞎着眼,沒等着“見”姥爺最後一面,就死了。要不這樣等着姥爺,她是可以早些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