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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理我,用遠不如他臉那麼老的修長手指嘩嘩響地搓洗筷子。
“我在電影院看見你了。”我臉上出現捉贓捉姦的笑容。
他看我一眼。在他黑白混淆的眼睛裏,我不是個外孫女而是個狡獪卻還有點人情味的勞改隊幹部。我沒多少同情心,對這老人。我的同情心早在姥姥身上用光了。那個爲政治犯丈夫忍氣吞聲做了30年“敵眷”的姥姥。那個好強、自尊的老女人,哭瞎了眼在家門外也絕不低誰一頭。姥姥瞎着眼,沒等着“見”姥爺最後一面,就死了。要不這樣等着姥爺,她是可以早些死的。
“在勞改營裏沒電影看。”我說:“30年都沒看過電影。”
“外頭有的,那裏頭都有,”姥爺說。他和別人相反,從不控訴“裏頭”,總要給人個感覺他這30年過得沒有太不如人。不少時候他還懷念青海湖的魚,“那些魚的雜碎比這裏的魚肉還鮮!”媽會回他:“恐怕你們只有魚雜碎喫。魚肉從來都輪不到你們喫。”
“怎麼沒有電影?”姥爺扯起一臉皺紋,鄙夷我的孤陋寡聞:“場部一個月映一兩個新片子!”
“你們勞改犯也能去?”
他給問住了。見我要走,他忙說:“你媽演的電影,我就在那裏頭看的!”
“哪個電影?”我問,看他是不是在胡謅。半年前在火車站,他和媽根本誰也沒認出誰。
“六二年春上。”姥爺不直接回答我的提問。“對,是六一年春上。二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