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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從山下的海灣升起。璐從棱形的車窗爬出來,看一眼夜壺形的車,看一眼身前身後冰川般的路,又看一眼母親草莓狀的臉。南絲眼睛睜開,看着璐頭朝地腳朝天地沿公路走去。

天浴雲摸到草尖尖。草結穗了,草浪稠起來。一波拱一波的。文秀坐在坡坡上,看跑下坡的老金小成一隻地拱子。文秀是老金從知青裏揀出來學放馬的,跟着來到牧點上一看,帳篷只有一頂,她得跟老金搭夥住。場部人事先講給文秀:對老金只管放心,老金的東西早給下掉了。幾十年前這一帶興打冤家,對頭那一夥捉住了十八歲的老金,在他腿當間來了一刀,從此治住了老金的兇猛。跟過老金放馬的女知青前後有六七個,沒哪個懷過老金的駒子。打冤家那一記劁乾淨了老金。文秀仍是仇恨老金。

不是老金揀上地,她就夥着幾百知青留在奶粉加工廠了。她問過老金爲啥抬舉她來放馬,老金說:“你臉長。”文秀不是醜人,在成都中學就不是。矮瘦一點,身體像個黃蜂,兩手往她腰部一卡,她就兩截了,上馬下馬,老金就張着兩手趕上來,說:“來嘍!”一手託文秀屁股,一手掀她胳肢窩,把她抱起。文秀覺出老金兩隻手真心想去做什麼。到馬場沒多久,幾個人在她身上摸過,都是學上馬下馬的時候。過後文秀自己也悄悄摸一下,好像自己這一來,東西便還了原。場部放露天電影,放映完,發電機一停,不下十個女知青歡叫:“老子日你先人!”那都是被摸了的。幾千支手電筒這時一同捺亮,光柱子捅在黑天空裏,如同亂豎的干戈。那是男人們得逞了。跟老金出牧,就沒得電影看了。要看就是摟緊老金的腰,同騎一匹馬跑二三十里。文秀最不要摟老金的腰,沒得電影就沒得電影。坡下是條小淺河,老金把牛皮口袋捺緊在河底,才汲得起水。文秀天天叫身上癢,老金說總有法子給她個澡洗洗。她聽見老金邊汲水邊唱歌。知道是專唱給她聽的。

老金歌唱得一流,比場部大喇叭裏唱得好過兩條街去!歌有時像馬哭,有時像羊笑,聽得文秀打直身體倒在草裏,一骨碌順坡坡滾下去。她覺得老金是唱他自己的心事和夢。老金唱着已跑得很跟前了,已嗅得到他一身馬氣。老金對她笑笑。他鬍子都荒完了,有空他會坐在那裏摸着拔着。她睜開一隻眼看他:“唉老金,咋不唱了?”老金說:“不唱了,要做活路。”“唱得好要得!她說。是真話。有時她恨起來:恨跟老金同放馬,同住一個帳篷,她就巴望老金死、歌別死。實在不死,她就走:老金別跟她走,光歌跟她走。”“不唱嘍。”老金又靦腆地笑了。文秀討厭他當門那顆金牙,好好一個笑給它壞了事。不是它老金也不那麼凶神惡煞。老金叫金什麼什麼,四個字。

要有一夥藏人在跟前,你把這名字喚一聲,總有十個轉頭應你。文秀不記它,老金老金,大家方便。老金有四十歲,看着不止。藏族不記生日,搞不好只有三十歲,也搞不好有五十了。老金不像這場子裏其他老職工都置幾件財產。老金手錶也沒有,鋼筆也沒有,家當就是一顆金牙。還是他媽死時留下的。她叫老金一定把它敲下來,一死就敲,別給天葬師敲了去。老金找刀匠鑲金牙。刀匠什麼都能往刀上鑲,也就按鑲刀的法子把牙給鑲上了。盛水的牛皮口袋套在馬背上,老金輕輕拍着馬屁股蛋,馬把水馱上了坡。馬喫圓的肚子歪到左邊又歪到右邊,老金跟着步子,兩個粗壯的肩頭也一下斜這邊,一下斜那邊。不聽老金的故事,哪裏也看不出老金比別的男人少什麼。尤其老金甩繩子套馬的時候,整個人跟着繩悠成一根弧線,馬再拉直腿跑,好了得。沒見這方圓幾百裏的馬場哪個男人有這麼兇的一手。老金把兩大口袋水倒進才挖的長形坑裏。坑淺了點,不然能埋口棺材。坑裏墊了黑塑料布,是裝馬料豆的口袋拆成的。文秀人朝坡下坐着,頭轉向老金。看一陣問:“啥子嗎?”老金說:“看嘛。”他一扯襯衫,背上的那塊浸了汗,再給太陽烘乾,如同一張貼死的膏藥,揭着“噝啦”一聲,青煙也冒起了。口袋水倒幹,池子裏水漲上來。

有大半池子。文秀頭也轉酸了地看。又問:“做啥子嗎?”老金說:“莫急嘛。”這是低低地吼。每回上下馬,文秀不想老金抱,老金就微啊金牙對她這樣一吼。它含有與老金龐大的身軀、寬闊的草原臉徹底不對路的嬌嗔。還有種牲畜般的溫存。文秀向坡下的馬羣望着。老金在她近旁坐下,掏出菸葉子,搓了一杆肥大的菸捲,叼到嘴上,一遍一遍點它。文秀聽火柴划動,火柴斷了。她眯眯眼“活該”地看老金笑。十來根火柴才點着那土炮一樣斜出來的菸捲。大太陽裏看不見菸頭上的火,也看不見什麼煙,只見一絲絲影子繚繞在老金臉上。再就是煙臭。隨着煙被燒短下去,臭濃上來。那口池子也升起煙。煙裏頭,透明的空氣變得彎彎曲曲。太陽給黑塑膠吸到水裏,水便熱了。都不到老金一杆煙工夫。文秀摸摸水,叫起來:“燙了!”“洗得了。”老金說。“你呢?”老金說:“洗得了。

過會就燙得要不得了。”老金是不洗的。文秀給老金一抱,就曉得這是個從來不洗的人。“我要脫了喲。”文秀說。老金說:“脫嘛。”說着把眼瞪着她。文秀指指山下的馬羣:“你去打馬,那幾匹鬧麻了。”老金有點委屈,慢慢的轉臉:“我不看你。”文秀往地下一蹲:“那我不洗了。”老金不動。她不捨得不洗,她頂喜歡洗。頭一個晚上,她舀一小盆水,擱在自己鋪前,吹熄了燈,剛解下褲子,就聽老金那頭的鋪草嗦嗦一陣急響。她騎着那盆水蹲下,小心用毛巾蘸水,儘量不發出聲響。老金那邊卻死靜下來,她感到老金耳朵眼裏的毛都豎着。“洗呀?”老金終於說,以一種很體己的聲調。她沒理他,索性放開手腳,水聲如一夥鴨子下塘。老金自己解圍說:“嘿嘿,你們成都來的女娃兒,不洗不得過。”她是從那一刻開始了對老金的仇恨。第二天她摔摔打打在自己鋪邊上圍了塊帆布。老金背對文秀,仰頭看天,說:“雲要移過來嘍。”文秀衣服脫得差不多了,說:“你不準轉臉啊。”說着她跨進池子,先讓熱水激得噝噝直吸氣。跟着就舒服地傻笑起來。她跪在池子裏,用巴掌大的毛巾往身上掬水。老金硬是沒動,沒轉臉。他坐得位置低,轉臉也不能把文秀看全。

文秀還是不放鬆地盯着他後腦勺,一面開始往身上搓香皂。她在抓香皂之前把手甩幹:手上水太多香皂要化掉。是媽教她的。文秀爸是個裁縫,會省顧客的布料,媽嫁給他就沒買過布料。“老金,又唱嘛!”文秀洗得心情好了。“雲遮過來嘍。”老金頸子跟着雲從天的一邊往另一邊拐,很在理地就拐到了文秀這邊。他看見她白粉的肩膀上擱着一顆焦黑的小臉。在池子裏的白身子晃晃着,如同投在水裏被水搖亂的白月亮。文秀尖叫一聲:“狗日老金!”同時幽獎洗污的水“譁”地一把朝老金潑去。老金忙把臉轉回,身子坐規矩,抹下帽子開臉上的水。“眼要爛!”文秀罵道。“沒看到。”隔一會,文秀打算穿了。

坡底下跑來兩個趕嫠牛去屠宰場的男人。都跟老金熟,便叫起來:“老金!老金!蹲內在那裏做啥子?”老金大聲吼:“不準過來!”兩個男人說:“老金蹲着在尿尿吧?”說着把跨下坐着的嫠牛拔個彎子,朝這邊上來了。“不準過來!”他回頭兇狠的對文秀說:“穿快當些!”男人們這時已經發現了抱緊身子蹲在那裏的文秀,卻仍裝者是衝老金來。“老金,別個說你蹲着屙尿,跟婆娘一樣,今天給我們撞到了!……”老金一把扯過地上的步槍,槍口對兩人比着。兩人還試着往前,槍就響了。其中一頭嫠牛騰起空來,掉頭往坡下跑,身子朝一側偏斜,它給打禿一隻犄角,平衡和方向感都失了。給牛甩在地上的那位叫起來:“敢打槍喲--龜兒老金!”老金朝槍頭上啊一口唾沫,撩起衣襟擦着硝煙的薰染,不吱聲,沒一點表情,就跟他什麼也沒幹過一樣。然後他往槍肚裏填了另一顆子彈,對那個還愣着不知前進後退的傢伙說:“又來嘛。”那人忙調轉嫠牛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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