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金鑑問誰帶她到這兒來的。他講話一向打不開嗓門,但那份不動聲色,還有頗重的書卷氣給他一種奇特的威嚴。人們並不是馬上看出他其實在模仿着誰,模仿他自己在四年軍校生活中心裏樹起的一個現代化的、冷麪而機智的軍官形象。這形象是基於外國電影、戰爭小說,以及軍校某幾位氣質不壞的教員,再添加他自己的理想化想象,七拼八湊出來的。他已意識到,這一切在這二十多人的小兵站裏純粹是浪費。
“莫得哪個帶我來。”女子說,“我跟着學放蜂,不曉得咋個就丟了。我們一路的有十多個人呢!”她拿把鮮綠的塑料梳子梳着溼淋淋的頭髮。在一個高中生似的軍官冷淡的眼睛前面,她得不斷找出事來使她手腳忙碌。不然她經不住他這樣微微反感地打量和詢問的。
金鑑看見她身上一件毛衣嫌窄,胸口的編織花紋給撐得變了形。“放蜂?”他問。這個來頭不十分使他信服,他立刻讓她知道這一點。
“啊,蜂子,採蜜的。”她飛快看金鑑一眼,笑一下。她不懂他的話應該這麼聽:到這個海拔四千多米的山窩裏放哪家的蜂?花都沒有三兩朵。“我搭了車攆他們,不曉得咋個搭到這兒來了。一下下兒天亮了,我就走。”
金鑑覺得這川北人的“一下下兒”挺悅耳。它和他的重慶北郊人的“一下下兒”有着微妙不同。川北人放蜂放到這裏小半輩子也放掉了。這裏靠金沙江上游,離青海不遠,公路地圖上幾乎找不到,要到軍用地圖上找。往前往後都是山,這座小兵站的存在目的只是供應運輸部隊白天的餐飲,偶爾纔有受了天氣或路況影響而被堵攔下來、不得不在此過夜的車。他告訴她這個季節車很少,雨季來了。他的意思是,天亮了你也沒法走的,你看看你給我找的這個麻煩。他想她大概是昨天傍晚搭車到達此地的,不知在哪裏混了一宿。他不再去看她,拿兩隻暖瓶去接開水。他瞥見地上有個尼龍旅行包,灰塵濛濛,拉鍊敞開着,裏面萬紫千紅亂七八糟。她窈窕的豐腴,美麗的愚蠢早在粉粉的一條兒時就給他看到眼裏了。他覺得一點兒噁心和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