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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們不久都告辭了,把十幾份菜留給格蘭和喬紅梅。兩人冷了一會兒場,喬紅梅知道壞事了。
喬紅梅告訴這人,那是她和格蘭關係的轉折。
她對着女同學們孝敬格蘭教授的一桌菜,看了他一眼,說:“這下我們怎麼辦?”她當時不知道這個意義含混情緒曖昧的句子營造出一個祕密空間,不僅區分出內與外來,也對倆人形成巨大壓力。逼他們儘快表明事情的屬性,以及彼此的名份。格蘭像孩子那樣看着她:“我講錯什麼了?”
“你真的要給我洗襯衫?”
“真的。”他還不明白哪裏不對勁。
“你沒救了。”喬紅梅說,心裏從來沒有過那樣奇異的感動。她真是衝動地要摸摸這老兒童的腦袋,告訴他心裏想什麼,嘴巴千萬不能說。他心裏一定是把她看得十分親近,於是他當衆就把這親近拿出來,給大家看。“我不可以爲你洗衣裳嗎?”他問。她反問:“你會給其他女同學洗衣服嗎?”他說:“那得看誰。”她追問:“誰呢?”他說:“講不清楚。感覺上我會去做,就去做。每個人給我的感覺不一樣。”
喬紅梅在鍵盤上敲着,告訴這人她從那天起知道什麼叫“孤立”。格蘭卻仍請她在課堂上朗讀課文,誇獎她發音準確,有時誇得過火,超出一個老師對學生的誇獎,比如他會說,哇,多優美的嗓音。她心裏想,格蘭不過是坦坦蕩蕩在跟着感覺走,卻讓她喫盡苦頭。每一個同學,無論男女,都認爲她命也不要地在勾引教授。她對這人坦白,十多年過去,今天她明白,當時她確實在追求她的教授,從一堂課就開始了,她同她的追求不緊不慢地向格蘭撒出一張網。她不能沒有追求,她是個追求男人的女人。她的前夫也是她追求來的。她說她知道自己是那種禍水式的女人,不停地與妖作怪,至少內心如此。追求起來,她像男人一樣無畏,不計代價,不顧後果。她又補充,我指的男人是當年的格蘭,下面我會告訴你,他的追求有多悲壯。歇口氣,喬紅梅又來一句,沒想到我們追求到的,就是今天的彼此。
看來你失望了。這人插話說。還是少一個字母的“失望”,是的,又有一點上當的感覺。從我的小村莊到了南京的軍校,不多久,我就體會到這種淡淡的失望。小村莊外的世界,還不如那個男知青講述的那麼大,更不如我想象的那麼大。我還想看更大的地方,我指的是未知的,像格蘭剛出現時,每句話每個行爲,對我都打開一片未知。就連他最小最不經意的一個動作。比如繫鞋帶嘴裏叼着太陽鏡,端相機時把棒球帽沿往腦袋頂一推,拿起膝蓋上的餐巾輕抹嘴角……我就是在一個此類小動作之後,明確地知道,自己愛上了他。